朝露(28)
“就是家中无人居住良久,族亲亦都不在,忙着打扫庭除的琐事,这伤便好得慢些。”裴朝露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微微叹气,“只是裴二将军没有回来苦峪城,本想借着会些长安菜式的手艺,去城中府上谋个差事。”
老板娘细瞧裴朝露,虽是消瘦病态的模样,但举止谈吐并非寻常商贾官宦女,又见她今日挑选的衣衫,只道,“小娘子既已家中无人可依,且莫在奢靡,省着些银两度日为好。”
“老板好意,妾身谢过了。”裴朝露低眉笑着,“家中尚且富足,只是妾身一女人,又拖着个孩子,想寻一方庇护。妾身在长安,听过裴二将军心善的名声,亦见过将军义举,每年搭棚施粥,他都是独自开一棚,所费皆是他自个的俸禄,半点不占家中银钱……”
“所以你说说,这样的一家子人,皇帝老儿是头脑发昏才定的罪吧!”掌柜气不打一出来,勉励压了下去,眉眼堆笑道,“小娘子莫急,您要是真有此想法,奴家处有一消息,保准你……”
“贵主到——”外头小二一声迎客声,转而另一小厮便来叩门,“掌柜的,贵主到了,您请快出来。”
高掌柜撩帘一瞥,遂转了话头道,“小娘子且稍待片刻,这两尊佛奴家是得亲迎,是阴氏双姝。”
“阴氏双姝?”裴朝露问,“可是阴太守千金?”
“确是!”
“那掌柜的且快些去吧!”
裴朝露此番下山,原是虞婆婆说,元宵节这一日长街热闹,且早些来占个好位置,将璎珞卖出个好价钱。待卖出些名头,自也有寺院前来收购,届时好谈价钱。
如今涵儿有李慕,钱财她便不太在意。她只在意能有更多的人来买璎珞,便宜些也无妨。
本来婆婆念她足伤还未好透,且说一人下山便可。然裴朝露一则不放心她,二则她亦想再试试运气,方随她一同天未亮便启辰了。
而自那日涵儿被她强塞给李慕一个人待了半夜苦哑嗓子后,她便答应再不离开他,是故亦带上了他。
山下适逢遇上同往城中摆摊的牛车,裴朝露想着一行人老老少少还加她一个伤残,便雇车而行,亦可省些时辰。
果然,到时将将晌午时分。
只是许是走了一道山路的缘故,她双足便有些受不住,外头冻疮受热又痒又疼不说,足腕筋骨亦是酸疼不已,她实在有些害怕,遂入了一家医馆。
医家针灸泡养,一番治疗下来,便一个多时辰过去。她看着包着两汪泪却拼命忍着不肯落下的孩子,索性让大夫对自己身体皆检查了一番。实则她也想看看自己还能撑多久。
大夫医术不好不坏,诊了个七七八八,道需养着,理气,静养,少思,忌冷、湿、燥,后开方抓药,却又摇头,治标不治本。
裴朝露便止了他动作,让他换些药。
止疼的药。
大夫这回点头,带着些许叹息。只忍不住道,“小娘子可有呕血征兆?”
“不曾!”
“养着,静养,少思莫动气!”大夫捋胡子再叹,“可千万别呕血,散了最后一点元气。”
裴朝露轻轻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出了医馆,虞婆婆带着孩子去占位置,她为了避长安中人,亦想再打听打听二哥的消息,便来此“裳暖天”碰运气。
才将将在医馆休息了许久,然而这走了不到半里路,她双足小腿连着膝盖又开始泛疼,人亦有些疲乏。
算着日子,距离上次月事已经快四十日了,这月还没来。
反正她的月事自小产后,便没有准过。她抚着这几日又开始涨疼的小腹,忍不住打开包袱吞了口含有五食散的药渣。
目光滑过那个白瓷坛,她伸手摸了摸,慈和道,“今晚阿娘带你逛灯会,好不好?”
*
“阿姐,你有几成把握让戒尘同意联姻?”
“五成!”
“那还不是一半一半,等于没有!”
“那就六成,反正眼下较之前有把握多了。”
裴朝露无意听人壁角,只是“戒尘”连着“联姻”一起砸来,她本能掀起帘子一角。
“大姑娘看上了哪家郎君?得您看上,是他的福分!”掌柜堆笑道,“哪还有什么把握不把握的!”
金帽翠羽,颊畔星月,是阴家女儿。
裴朝露原在大悲寺见过阴庄华两回,一回是腊月二十八,她前来下帖邀请李慕赴除夕宴,一回是正月初四,在正殿遇见。
一郡太守宴请天家皇子,再正常不过,不想竟是还有这么层意思在。
裴朝露放下帘子,隔着帘帐亦能看清外头人轮廓,明丽无暇的容颜,英姿风发的仪态,一看便知是鲜活而美丽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