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202)
亏得知晓了一切,否则李慕难有生路。
而她,亦再遑论为家族昭雪。
她抚着胎腹,心中腾起缕缕酸涩。
自家族覆灭后,或者说,是自同李慕在敦煌重逢后,近三年的时光里,头一回她开始害怕,他先离自己而去。
殿外,自晨起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雪。
裴朝露拢了拢身上衣衫。
她想,这般冷的天,两个人在一起才会更暖些。
“可是这处有府兵数千,殿下的人手到齐了吗?”裴朝露想起那日在王兴记,李慕所言,便是从最近的天水城调兵,亦许七八日。
如此,明日如何赶得及?
“姑娘莫忧。”林昭篦了碗安胎药给她,“殿下知你多思,特让我转达您,正月十一,他调兵伊始,为防万一,下的命令便是急行军。故而至昨日,已有两千人到达,一会午后,陆续亦会有千人到来。”
“他呀,再三嘱咐,求您少费些心,且都有他呢。”林昭四下扫过,凑身悄言道,“还有一事,殿下让我转到您,裴二公子今日晚间亦可抵京了。”
裴朝露愣了愣,只捂着胸口抑制难言的欢喜。
“如此,殿下当知晓,今晚不可来朱雀楼。”裴朝露定了定神,“这厢,你提醒他了吗?”
“自然!”林昭含笑颔首,“殿下说,他会利用这段时间会护好裴二公子,调兵反控此间局面。”
“只是留您一人登楼放彩灯,他实在不放心,所以将您千万交给了属下。”林昭将安胎药喂给裴朝露,“如此,您好好用药。且有属下护着您,过了今晚——”
林昭凑身低语,“我们就回王府了。”
第78章 上元夜(二) 这一生,春有几度?……
申时末, 暮色上浮,阴霾的天空中,雪下的更大些。
裴朝露披着雀裘, 盛妆锦服,被人搀着上了朱雀楼。
上元夜,代帝放彩灯,自是万分荣耀。且她还怀着这寓意大郢国祚绵长的祥瑞之胎。
新年, 新生。
无人不关注,不羡艳她。
然而, 她初接此圣意, 并未觉得多少喜悦。
一日一月一年流逝, 除了亲人宗族,旁人对在那场战役中枉死的人便淡忘一分。
李济安,便是用这样的方式, 麻痹世人,成全他虚伪又虚无的帝王颜面。
这样想来,她根本不愿托起那盏灯。
然而此刻,她面上嘴角的笑意,皆是发自肺腑的。
她的兄长,已经找到了证人, 在回来的路上。她年少倾心的郎君,会控住此间局面。
只要面前这个君主活着,待到冤案翻来,朱笔重画。亡魂便可得到告慰,裴氏亦可再见天光。
裴朝露从天子手中接过彩灯,端庄立在城墙中央。
她的余光扫过近身的李禹,见他紧蹙着眉眼, 似在等待些什么。
在等人。
可惜,那人不会来了。
月光下,裴朝露的笑愈发明朗和浓丽。
“父皇,六弟还未到,可要候一候他?”
“是啊,且让人去催一催,如何还未到,切莫误了时辰。”
面前这对母子,一人是他的兄长,一人是他的生母。
一人一句催着他前来。
来赴一场没有归路的旅途。
李禹的计划,在这城楼射杀之。
不成,便入朱雀门再屠之。
雪花絮絮落下,裴朝露捧着灯盏的指尖阵阵发凉。她实在想不明白,受辱如她,尚能爱着涵儿。
李禹便罢了,古来同室操戈不在少数。
那苏贵妃呢?
该是怎样的痛恨和仇怨,能让她三番两次对亲子痛下杀人!
“不必了!”李济安笑道,“六郎方才谴人来说,咳疾又发作了。雪天风寒,朕许他歇着了。”
裴朝露听话毕,纤纤素指松开,将彩灯放出。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
顿时,从城楼上的百官宗亲,至城下万千臣民,无一不山呼万岁。
李禹同苏贵妃眸光接上,一片晦暗中又转瞬避开。
雪依旧下。
裴朝露拢在雀裘中的手,搭上胎腹,轻轻抚拍。
孩子又动了,接近六月,他愈发有力强劲。虽然累她行动吃力,精神消耗得愈多。
但是裴朝露却依旧觉得满足而欣慰。
相比避在司徒府中独自孕育的芙蕖,身在东宫忍受百般折辱诞下的涵儿,这个孩子,比他的手足都要幸运很多。
他被期待着降生,未来能看见明光和坦途。
若说有何不圆满,大抵决定将他留下的那一刻,她的初衷是为了牵制此间平衡,为了她的族人。
然而,这也没什么。来日岁月,她会好好爱他。
夜风呼啸,月光映雪色。
此刻,裴朝露唯一的一点担心,便是李慕是否能控住李禹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