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184)

作者:风里话

待下回来, 要么再寻合适的缘由,要么暗里潜入。要同此番这般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进来, 总不是容易的事。

裴朝露自然知晓这重。

故而话出口,须臾只自嘲地笑了笑。

李慕受不住她这样的笑。

深夜灯烛下,曾经爱人与夫妻,走成这般情境。

李慕心绪涤荡,气息翻涌,忍不住又咳起来。

“好好养病。”靠在榻上的人轻声叹了声, 低垂地眼睑抬起,到底给了他一抹温柔又美丽的笑。

来日方长。

李慕心道,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裴朝露久坐疲乏,漏夜之中也不好再外出散步。遂而未过多久,便重新躺了下去。李慕坐在塌边守着她。

初时没有睡意,有那么一刻,两人间突然沉默下来, 竟一时拣不到话头。

“那两棵月月结果的樱桃树还有种子吗?”裴朝露有了些睡意,却又莫名开了口。

李慕给她掖被角的手猛地顿住,见她虚阖的眼睛缓缓睁开,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又问了遍。

“有……”李慕忍着直冲上来的涩意,连连点头应她。

“樱桃树是怎么种的?”她仿若突然起了兴致,缩在被衾中笑着问他。

“你问这……”李慕想说,你问这做什么,要吃我给你种就好。

然,到底没说。

不敢说,亦不配说。

他缓了缓情绪,将她被角掖好,便絮絮回她的话。

“樱桃分酸甜两种,你素日吃的是甜樱桃。”

“这样的树,喜光,耐旱,便是需要常修剪,却可数月不浇水。”

“樱桃原是熟在六月里,一年一季。”

“府里的树,月月能结果,是……我授的花粉。”话至此处,李慕低垂的眉眼里,浮上一层骄傲又羞怯的笑。

须臾,红着脸抬眸看她,暗思她会取笑自己,还是会有些感动?

不然怎么办,实在太能吃了。

吃不到便掉眼泪。

然而,他目光落下,榻上的姑娘已经合了眼。

“阿昙!”他低声唤她。

没有回应,睡沉了,呼吸匀称。

李慕伸手抚了抚她面颊,却也不曾抚实,只一点指腹触上。片刻,将她一根掉在锦被上的头发捻起,收好。

这夜,李慕依旧陪着裴朝露。

她没再起高热,睡得还算踏实。

只是在凌晨时分开始有些梦魇。

医官皆言,妇人孕中多思多梦,实属正常。李慕便也未太在意,只拍着她背脊,哄她入睡。

却不想,她辗转反侧多时,亦未再睡实,到最后竟蜷缩着在梦中哭出声来。

她说,“六郎,他把樱桃树砍了,我的樱桃树全死了……”

月向西落,夜色昏沉。

李慕将人抱在怀里,哑声低语,“我再种,会开花结果的。”

*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宝华寺回来,他便在府中重新栽了樱桃树,最多两年,便可以重新结出樱桃。

此后,便会每月都有果子。

年年月月。

他不告诉她,是觉得这栽樱桃树是他自己的事,不过一桩缅怀。

然有了蓬莱殿这一夜,知晓她理智之下控制的情感,李慕亦有了新的奢望。

或许为了孩子,来日,她会愿意留下来。

时光漫长,他不在乎她对他保留的是年幼时的亲情,还是经年后心动的爱情。

但凡能相守,能见到她,他都觉是命运施舍的仁慈。

“这树三两年才能结果,说不定那会阿昙早就择一清净地走了。”裴朝清坐在院中石桌旁,看李慕捯饬一颗幼苗。

李慕培土的手顿了顿,也没说话。

“十中七八,她会带着孩子一起走。”裴朝清拂盖饮茶,挑了挑眉,“当年便是涵儿,她都舍不得丢下。”

“自然带走,哪有母子分离的。”李慕头也不抬地回道。

“那也不一定,她何故要这个孩子,你比我清楚。或许就留给你养了。”

“那也很好。”李慕对着樱桃树笑了笑,“她已经被困半生,半生为他人活着。”

“余生能得个自由,不算命运的恩赐,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弥补。”

裴朝清将一口茶水咽下,往石桌搁下茶盏。

用力了些,瓷盏碰石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慕起身洗净了手,撩袍坐在他对面。

在自己府邸,李慕穿得极为随意,甚至仪容亦不太好,下颚生出一点胡须,不曾剔去。亦不曾戴冠,只簪了一只墨玉莲花簪。

颇有几分萧条又倾颓的模样。

丝毫不像无数士族大家贵女中流传的,似高山寒玉,如皎皎月华的清冷公子。

自然,对面那个更不像昔年誉满长安、文全双全的“春闺梦郎”。

裴朝清带着一副人|皮面具,是一个极普通的青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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