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171)
德妃忽而便收住了哀色,闭口更紧。
“你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信?”
“你明明知道我在东宫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明明知道我有多想他!”
“你们一直有着联系,告慰彼此安好。我呢?”
“我……这些年我想恨他又舍不得,想爱他又觉不值得,想忘又忘不了,想念又不敢念……”
今日,百花宴名册一事,宿州战事,还有始终压在心头的汤思瀚之事,诸多事宜累叠在一起,又加之夜中惊梦,虚汗不断,裴朝露躁意横生,情绪起伏颇大,只压抑又喷薄地质问着昔年里鲜有的亲近之人。
“那几年,我日日夜夜就想着这辈子在死之前一定要见他一面,问他一句,怎么就忍心这样扔下我的。”
“怎么就能够忍着一去不回的?”
“直到看到您亲笔书写的信,您的亲笔啊……”
“我们两个,几乎视您如恩母,您……”
“您,告诉我,为何要这样?”
她本是扶着德妃坐下,然情绪激动中只伏在她膝畔,两手死命攥着她手腕臂膀,垂着头大颗大颗落泪。
“阿昙!”德妃伸出一只手抚她后脑,“既然你都知道了,便不要再怨六郎。”
“你——”
德妃顿了顿,面前浮现出李济安那张脸,只将人抱进怀里,亲拍着她背脊,缓声道,“能等出头的,待六郎……你想的那桩事便容易多了。”
穆清压了声响附在她耳畔悄言,“陛下已过天命,又多年服食丹药,便是如今戒了,又还能有多少日子!”
“你、退一步,你的来日还长着!”
“你也劝着六郎退一……”
德妃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裴朝露猛地推开了。
“阿昙!”她望着满目赤红的人,试着想要重新拉近身旁。
“今日看在阿娘的面上,我当你什么也不曾说过,我亦不曾来过。”裴朝露推开他,豁然起身。
却觉一阵晕眩,几欲跌倒。
“阿昙!”德妃匆忙起身欲要扶她,被疾步入殿的人抢了个先。
适逢李慕过来,从后头扶住了她。
“可是哪里不适?”德妃搭上她手腕切脉。
“无事!”李慕一下拂开了她,只带人坐回榻上。
一时间,裴朝露与的德妃皆看着他。
“我瞧你面色虚白,可是累的?”李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寻话掩过,倒了盏茶递给她,“德妃前两日染了风寒,身上还不利索,要切脉便让林昭来吧。”
说着,他还不忘给德妃亦倒了盏茶,含笑递给她。
裴朝露如今神思浑噩,实在聚不起太多精神,总觉李慕透着古怪,却也说不上来。然德妃处,一时半会已经难以说通彼此,亦不好多言。
她便也不再纠缠,只捧着茶饮了两口,勉励聚拢神思想着今日来此的目的。
虽说是毓庆殿,白日昭昭,殿门打开,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和李慕同出此间,落在旁人眼里总不太好。
她低头饮茶,眉眼慢慢冷下去。
德妃同李慕对视了一眼,一时皆不敢多言。
“你陪陪她。”片刻,德妃推了推李慕,浅声道,“我去瞧瞧午膳备得如何!”
德妃走后,殿中唯剩了两人。却也是隔案坐着,俨然一副叔嫂依礼地模样。
裴朝露余光从离去的身影处收回,抬眸望着李慕,许久不曾挪开。
李慕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见她原本红润了些的面庞又开始掉血色,心里便阵阵发紧。
“可是出了什么事?如何宿州的战事便交给李禹了?”半晌,裴朝露终于开了口。
“他在朝上一直争着,左右我也不差那点功劳,且容他去吧。”李慕闻她开口就问李禹前往宿州的事,暗里倒抽了口凉气。
“他乃当朝太子,如何要出京畿亲征?”
宿州战事虽不小,却也不是什么顶头重事,李禹手下亦有可用之人,如此前往实在莫名。
“他去了,才方显东宫威仪。”李慕回道。
能将战功分出给李禹,当日收复长安那会早给了。裴朝露又一次扫过李慕,却见他低垂的睫毛忽颤。
从头到尾都是从容端肃的模样,冷锐眉眼里隐存一点柔光暖意,是给她的。
裴朝露识得出昔年模样,自也记得住他那点说谎时的不自在。
便是睫羽的一点颤动。
当年赠她和离书时,他挑了个两人拌嘴的档口,又捧了碗酪樱桃惑她,更是连夜出走长安,左右是怕她再问一遍,便要被发现端倪。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裴朝露睨他一眼,连汤思瀚之事亦不想问了。
此间,定是又出事了。
“没有!眼下难得平静,你莫要多心。”李慕的目光有一瞬从她小腹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