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169)

作者:风里话

六局尚书给她送名单时,莫名还送来了一套笔墨。

说陛下的意思,言她年轻眼光好,且由她先挑选勾画,届时苏贵妃和德妃在场,亦可让她们着重细看。

硕大的东宫,还能没有一副笔墨吗?

初时,裴朝露还觉奇怪,眼下便也明白了。

尤其是尚书奉给她砚台时,特地将砚台背后一处字迹予她看。

上面是个“六”之。

她拣着那支兔毫,蘸过一起送来的朱墨,看着笔梢色泽,又再次细看名单姓名。

西北道二十位女郎的名字,乃是朱墨所写,其余的都是寻常砚台磨制。

加上那方刻“六”的砚台,便是陛下给她的暗示。

让她为李慕择选西北道贵女。

或者,换句话,让她说服李慕同西北道结亲。

李慕为皇子,婚姻之事,原是天子一道赐婚圣旨便可。今日却要转借她之手,当是陛下从李慕退婚的举动中知晓了他的心思。

自己不想同儿子闹僵,便要她来做说客。

天下大,大抵她是他唯一愿意听从的人。

虽说西北道各高门早就个个盯着李慕的后院,无需天子令,亦愿意送女儿入齐王府。然陛下却要多此一举,当是在给李慕贴金,亦是另一种变相的示好。

而这里的示好,是对的她。

谁都知道,若是哪位皇子能一下得到如此多边地门阀的支持,便是妥妥地皇位继承人。天子如此行事,无非是在无声地在告诉自己:

他允李慕上位。

自然李慕上位后,要行何事,都与他无关,即便是为裴氏翻案。

换言之,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可能推翻自己的立案。

这是一重意思。

另一重当是陛下不想做这个恶人,明明是他自己为李慕择了西北道高门,却将朱笔送来承恩殿,如此他大概能向苏贵妃好交代些,左右这些人不是他择选的。

裴朝露握着手中兔毫,只觉气息翻涌,眼前阵阵晕眩,重影叠叠,喉咙间更是涌起一股股恶心感。

他是知道裴氏冤枉的,甚至知道自己的错误,却半点不愿承认。

七万人性命,竟比不上帝王一张脸面。

何其虚伪!

“太子妃!”兰英奉茶上来,见她浑身发抖地握着朱笔,满头都是薄汗,一双虚合的眼睛更是通红一片,强忍着大颗泪珠盈在眼眶内。

“太子妃,您怎么了?”

“太子妃——”

“本宫没事。”裴朝露缓过劲,回过神来,目光却还落在那名单上。

联想近日宫中司天鉴所言,还都旧土,若遇新生,当是祥瑞临朝,大郢当回归往昔之鼎盛。

李济安遂赶着给两个儿子充实后院,以子嗣当祥瑞。

大抵待新的生命出生,生生不息,代代流传,历史的车轮往前走去,便也无人还会在喜悦中想起往昔的悲剧。

便是想起,谁还愿意再提?

无人再会念及冤死的亡魂,亦无人再会为蒙冤的生者拨开云雾,见得天光。

裴朝露合了合眼,将名单合上,只觉疲惫又无助。

汤思瀚逃脱后,李慕的人手自还在搜捕,但始终没有踪迹。李禹亦不会放弃截杀,只是也丝毫听不到半点讯息。

她不知这样的境况是好还是不好。

李禹处没有音讯,代表人还活着,自然是好消息。

然李慕处亦没有回应,便又如追鱼入海底,只觉挫败。

加之今日天子传达的态度……

何时能抓获汤思瀚?

又该如何破了此间局面?

裴朝露看着面前名册,只觉整个人又闷又堵,模模糊糊中竟又开始犯困。

只让人扶着上了床榻卧着。

却到底不曾睡过去,因为未几,李禹下朝回来了。

裴朝露的睡意散了大半,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也懒得下榻。

每隔五日的会诊日,都是李禹冒火的时候,因为太医们的一句“一切安好,并无不妥”并不是在告慰他,而是提醒着他不能诞育子嗣之事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转机。

故而每回这日,他自然要入殿磋磨她一番,虽因身子之故不敢碰她,但贴身亲密的举止不再少数,回回裴朝露都应付的够呛。

而方才,她命太医给合宫妃妾诊脉,个个都是大安之相,给他使了个不大不小的绊子,估计更要一腔邪火冲她烧来。

左右她疲乏不堪,也不缺他那点磋磨。

裴朝露心一横,侧身往里合了眼。

“听闻你身子不爽?”李禹在榻边坐下,撩起她披散的长发轻嗅,“今个会诊日,可让太医仔细瞧瞧?”

裴朝露没有应他。

“同你说件开心的事。”李禹竟也不恼,只将她扳过身来,“明日孤便要离惊,不在这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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