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156)
仿若她是风月场中凭空出现的一个绝色佳人。
如浮萍,无根基。
可是明明最初的最初,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一张皮囊艳丽些,被拐入青楼。
而今日的汤思瀚,便是那邻家小儿。
“容儿,你还同幼时一般美丽。”男人将人扳转过来,捧起她皎如明月的面庞。
“若是少美丽几分,大抵我能安宁些。”苏贵妃唇角含笑,眼角含泪,“我便不会被拐入青楼,亦不会被陛下看上,如同一只鸟儿被豢养在此间。”
“所以啊,我来带你走了。两年前,我兵临城下,便是为了你。可恨那李济安竟悄无声息地带着你跑了。”
“让我们再次错过!”
月色投下,染在皆是满目风霜的眼眸里。
“当真么?”苏贵妃轻笑了一声,擦净手背酒渍。
“自然是当真,去岁十月张掖城中,亦是我派去的人,想要带走太子殿下,护着你的孩子,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知道,太子殿下是你和肃王……”汤思瀚顿住口,“却不想那城中早没有太子殿下的人,尽是你那小儿子的人手,如此拉开了战幕。”
“这般说来,倒是我对不住你了。”苏贵妃退开两步,斟了盏酒水奉给他,“这厢,妾身给将军赔罪了。”
汤思瀚接过酒盏,接着皎洁月色看杯中酒,“阿容陪我一道。”说着,他将酒盏送到苏贵妃唇畔。
贵妃饱满瑰红的唇口轻启,盈盈饮下半盏,“将军请。”
汤思瀚见她从容饮下,方笑着直接拿过酒壶,对着酒盏灌了两大口。
“妾身不会行那毒杀之举,将军不必多心。”苏贵妃眼中多了两分蔑视之色,“倒是将军,流连此间数月,可是要将妾身拖下水?”
“阿容,怎可如此作想?”汤思瀚道,“我等在此处,实乃孤注一掷,想要与你谋划大事。”
汤思瀚左右扫过,压低声响,近身悄言。
“不可能!”苏贵妃笑道,“三十年同榻,我都没有机会。那些年诱他用了丹药,如今他说戒就戒,此等心性……”
“你怎么破的潼关,捡得便宜,你心里清楚。”
“那是自然,若非太子殿下……”
“住口!”苏贵妃蹙眉低斥,转瞬亦复了婉转色,合了合眼道,“往事皆莫再提,念着年幼那点最是干净的情分,我们放过彼此,可好?”
汤思瀚拎着酒盏不说话。
“我保你出去,你且将潼关那些话给我烂在肚里。”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里甚好,说不定哪日我就有接近狗皇帝的机会,再杀他一回。”
“或许有这样的机会,就是不知要等到何时。”苏贵妃笑了笑,“长安城已经翻了七次底朝天。今个白日,杜逢山突然便增加了各宫轮岗护卫的人数,说是回来长安后的头一个大节,安全至上。”
“所言或许是真的,亦或许是暗里查着什么,左右妾身猜测皆是错的。但退一万讲,将军再不走,如此人数值勤,您就不怕人多眼杂,万一调了冷宫的人手去往各宫,让人识出您这位昔日故人?”
汤思瀚灌酒的手微微顿下。
“再不妨告诉你,齐王不行了。你要是现在出去,联系你所剩的万余兵甲,或许可以趁齐王府属臣心思委顿之际,救出你的生母族人。否则,若真等到齐王薨逝,他那些个手下将领化悲愤为仇怨,杀了你的亲人泄恨,你……”
苏贵妃从汤思瀚手中接过酒盏,又为他斟了一盏,“还有一条路只给将军——”
“何路?”
“穆婕妤。”
“穆婕妤?”汤思瀚眉心微皱,“那个四品宫妃,就是除了你以外,南下逃亡之际,唯一被李济安亲手带在身边的女人?”
“不错!今日晌午她去了洛阳行宫,你这厢离去,截了她的道,将她握在手中。或许是一道护身符,毕竟李济安对她的态度着实难以让人看懂。”
“时辰不早了!”苏贵妃眺望月色,将酒奉给他,“妾身言尽于此,将军好生思量。今日八月十五,机不可失,时不可待。”
汤思瀚没有接那盏酒,苏贵妃便自个喝了。
“妾身若想杀将军而自保,此间一杯酒足矣。”
“然妾身无用!”话至此处,人生过半的女子,眼中亦是凝出水雾,眉目含情望向面前的男子,“那时年幼,芳草碧连天,阿明哥哥若能看好容儿,片刻不离……”
“织布砍柴,养猪喂鸡,朝生暮息,也是很好的一生。”苏贵妃转身离去。
“容儿……”汤思瀚大步追上,拉住苏贵妃。
“当年在肃王府,你带不走我。今日这巍峨深宫,便更是天方夜谭。”苏贵妃扶风弱柳倚在他臂间,一手却飞快从髻上拔下发簪朝自己脖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