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132)

作者:风里话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去,原也无可厚非。

日子趋向平静,仿若时光匆匆,已经掩埋了一切白骨,擦净了全部鲜血。所有人在战乱之后,都尽可能地得到了最大的弥补,亦或者入西北道高门本就是借此战获得利益。

而御座之上的天子甚至断了十数年丹药的服用,重新勤政起来,给朝臣与百姓希望。

这是裴朝露不曾预料的局面,天子居然用最平静温吞的手法,擦去了战乱的痕迹。亦擦去了裴氏一族存在的痕迹。

如此,引领着苍生往前走。

这一刻,平静比风暴更可怕。

裴氏消散前,留于人世最后一刻的印象是叛国不忠。

裴氏可以不复人间,但绝不能背负如此骂名。

无论是活着的裴氏族人,还是枉死的七万将士,都不能接受。

裴朝露在如此平静安稳的东宫岁月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只拼命忍耐,眺望西边天际。

西边,长安城西,有齐王府。

齐王李慕伤重,连着林昭亦是亲口吐出,她本是信的。

然压下诸多不安情绪,在久违的清醒里,她想起在敦煌时,收到他攻破平凉城大捷的报信。

【一切顺遂,诸人皆安,候卿归来。】

观此信,她终于悟出端倪。

果然,七月十八这日,石入平湖,将平静水面激起千层浪。

*

齐王府府门开开合合,大内的御医前往救治,但五月至今,两月有余却并未见效,只传齐王殿下伤重难愈。

这日里,御医更是回禀圣上,提出让齐王搬往洛阳行宫养病。言说齐王乃新伤引旧伤,又连着气疾一起发作,那处人事安静,山水养人,许能有些效果。

圣上沉默许久,终是恩准。

而朝中一下便流言四起。

前头亦有几位去洛阳行宫养病的亲王、公主,养了一年半载便都薨逝了。倒也不是那处是什么妖魔之地,那处乃实打实的胜地。实乃所行之人皆是药石罔效,病入膏肓之态,去往洛阳行宫,乃是生命最后的消遣。

那处有海市蜃楼,可见心中最念的人与事。

若是这般推断,这齐王殿下当真不行了。

裴朝露初闻这消息时,林昭正给她把平安脉。她整个人颤了颤,心绪抽动间,脉象瞬间乱掉。

林昭眉心陡跳,见面前人脸色雪白,腕间脉象又成了鱼翔脉,时有时无。

“太子妃!”林昭一把扶住她,急忙从案桌匣内捻了颗安神的丹药给她服下。

裴朝露缓过神,也不说话,只奔跑妆台前,打开一侧盒子,从夹层寻出那张纸条。

再次细观字迹,片刻将心安定下来。

她纸条放入袖中,重新坐下养神。

七月艳阳晃人,闷得透不过气。

她却觉得起风了。

是她要的风,他吹起了。

她在东宫之中,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可做额便是等。

这一等,竟等到了李禹过来用午膳。

回来大半月,除了不曾同房过,寻常事一如往昔,这原也不是李禹头回来承恩殿用膳,只是今日他格外高兴。

尤其是进来见到裴朝露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只扶起她往膳桌去,话语轻柔道,“可是听说了六弟的事,担心的?”

“先饮两口血燕,安安神。”李禹退了侍者,亲自给她布菜,甚至持勺喂她。

裴朝露顺从地张开口,他喂多少,喂什么都尽数用下。

“就该这般乖些!”李禹给她擦过嘴角,面上是难言的欢喜,“你不用急,六弟倒也不曾病入膏肓,就是这此去洛阳一路,孤都按了人手。孤亦知他处定是守卫森严,但是你说他那副残缺的身子,受不受的住连番的刺杀?”

裴朝露眸光猩红,抬眼看他。

“谁许你这般望孤的?心痛了,舍不得了?”李禹一把抓起裴朝露,将她直推内室而去。

一路上,裴朝露一侧手臂划过壁角屏风。夏日衣衫单薄,很快便擦伤破皮赫然现出两道红痕。

“殿下何不等得手了再来妾身处?”裴朝露被剥了披帛外衫扔在床榻上,终于开口,您这、何时变得这般太沉不住气?”

一句话,止了李禹动作。

自李慕于这场反击战中,占了统帅一职,至今李禹都心有惶恐,终日惴惴不安。耐性被磨,躁气横生。直到今日,终于有了可以除却李慕的机会,他如何忍得住,便只想先刺激她一番再说。

“万一呢?”裴朝露没有起身,只静静道,“万一您失手,齐王无碍,知你这般磋磨妾身,唔,他也会疯癫的!”

“太子殿下,你受得住他的疯癫吗?”

李禹目光狠戾,几息之后甩袖走了。

*

裴朝露呼出一口气,只扶着左臂起身,未几又等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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