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12)
沈屹起身回了礼。
方吟用软缎琴囊将琴装起来,交给一旁候着的婢女妥当收置。
李凌转身离去,身后虽跟了众多仆婢,背影却无比萧索孤寂。
次日,沈屹和方吟就启程回锦州了。
“先生,您的匣子。”
方吟上了马车,头件事便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木盒交还给沈屹。
“多谢。”沈屹伸出双手接过来。
马车突然开始向前,方吟没来得及坐下,便被晃了一下。沈屹下意识把盒子扔在一边,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手肘。
直到扶着她稳稳坐定,他才把手收回来。
收回手之后,沈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拿起旁边的木盒打开,取出了盒里的纸片。
“先生手里的,是曲谱吗?”方吟瞧着他手里的纸片,轻轻问道。
“是,此琴曲名为《麟凤引》,”沈屹一说起这个,眼神里便如燃起两小簇火苗,不同于以往的淡泊,“这首曲子从前朝遗留下来已逾百年,如今碎片散落在各处。若是找全了琴谱,于林中弹奏,便可引来百鸟万兽。”
“这么神奇?那谱子可找全了?”
“还没有,不过加上我手中这片,便能凑成半张了。我想很快,便能凑齐了吧。”
他小心地将残片放回盒中,眼中盛满期望。
第6章
太阳将落之时,岳畔琴舍的青瓦出现在眼前。
去裕都前仅仅在此短暂停留,方吟此刻心里竟生出些归家般的安然。
沈屹抬臂取下门口的灯笼,拿出火折子,并自然地将手里的钥匙递给了旁边的她。
“我把灯笼点上,你来开门吧。”
铜制的钥匙,带着温度沉甸甸落在方吟手中,一缕暖意就从手掌蔓延开来。灯笼适时地亮起,摇曳的光照亮了门上的铜锁。
她拢起指尖捏紧钥匙,上前开了门。
夜色深浓,但摇曳的竹影后面,雕花窗棂里的人却毫无睡意。
两片残谱拼在一起,“麟凤引”三个字终于完整了。
沈屹拨亮油灯,仔细地将它们拼粘起来,合为一片,才又放回紫檀木匣里。
他七岁跟着师父学琴,十岁开始动手斫琴。十八岁那年,师父留下一封信匆匆离去,将西蜀如雷贯耳的斫琴师“余安先生”这一称号,留给了沈屹。
前面近十年的口传心授,沈屹在斫琴上已然小成,虽尚不及师父,却也远远超于旁人。
师父离开后,沈屹独自守着这山脚的岳畔琴舍,日日钻研斫琴,收集《麟凤引》曲谱,这六七年间虽过得平淡,倒也未曾觉得内心空落。
只是这日子,以后会如何,他却从未想过。
沈屹走到窗口,轻轻推开木窗,瞧见楼下东厢房的窗口也透出微微的亮光。
原来她,也还没有睡啊。
在他未曾发现以先,唇角已挂起浅笑,心里泛起暖意。
从前孤身一人不觉得如何,现在夜半有盏灯陪着自己,好像也不错。
在岳畔琴舍的日子,沈屹总是起得很早,随便吃些东西,就在明音堂里待上整日。
等待曲谱消息的日子,明音堂就像是一座孤岛,安然浮在俗世翻卷不停歇的洪流之上,让他可以停留其中,暂时卸下重担。
“余安先生,要将漆磨掉多少呢?”
温软清甜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案台前的姑娘额发微乱,黝黑的瞳仁却从未如此明亮。
沈屹走到她身边,俯身细细察看,又用手指试了试,笑道:“这样大概就差不多了,再将四周二寸的范围稍稍磨去便可。”
“好的。”她笑着答了,又埋下头忙碌。
沈屹发现,开始动手修玉淙之后,方吟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了。
她每次笑起来眼睛会变得很亮,世间所有的明媚,若都集中在一处,怕也不过如此罢。
他收回目光,转身去取了几个牛角制成的圆柱形琴轸坯子,拿矬子坐在一边慢慢矬磨。
第三个水滴状的琴轸成型之后,才又听到方吟唤他。
“先生,这样算是好了吗?”
“嗯,”沈屹过去瞧了瞧,“可以嵌丝了。”
他拿来一卷银丝和拔丝板,比照着划痕,将银丝拔到合适的粗细。再用面粉与角灰调漆作胶,用镊子一点点将银丝镶入。这是个极细致的活,沈屹俯下身格外专心致志。
明音堂里静极了,隔着门窗都能听到檐角轻微晃动的风铃声。
方吟屏住呼吸在旁边看,不知不觉便凑得近了。
“好了…”沈屹终于镶完第一根,剪掉了多余的银丝。直起身时,不想正正撞上方吟,她一下没站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沈屹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蹲下身问道:“没事吧?有没有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