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宫第三年(699)
因为没有人住,冷宫的煤火早已经撤掉了。几个月前,这里还是大月国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却是最冷清的地方。
看他高楼起,看他大厦倾。似乎这样形容也不对。因为我现在依然是大月国最红的肖小七,只是在和他们玩而已。我还有二十万两在南厂,还有一个漕帮帮主的位置等着我去做。
可是,到了现在,我居然连这些都不想要了。
我从冷宫衣柜里翻出了剩下的那四千多两银票,数了又数之后,又塞了回去。
然后就躺在很冰凉的床上闭上了眼睛。现在我不是听不见,而是听得非常清楚,甚至连影子在我头顶房梁上默默地叹息声都可以听得到。
半夜时分,肖不修进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影子的呼吸声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只是合衣躺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用他的温暖来温暖我。
我也没有动,只是默默地躺着,没有说话。他盖上了被子,一会儿被子里也暖了起来。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老陈,在那个寒冷的棺椁之中,他和自己已经死去多时的妻子躺在一起,那冰凉的尸体没有任何温度。而之后,我在他的身边塞满了硝石,那个味道也足以让人昏厥吧。
可是,他一直隐忍且坚持着,就算是马车在不停的颠簸摇摆之时,他已经也感到了生不如死的悲凉感觉。
可是他啊,还有要报仇的心愿未了,他提着一口气,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点燃引信,炸毁一切。
我呢?
我到底在做什么?
其实他们抓丙叔的时候,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又在南厂审问的时候,对他动了刑。
南厂这种地方,只能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丙叔不是不想回自己的小渔村去,而是回不去了。
他们打断了他的双腿,他能够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曾经在某一日收留过流浪的肖小七,曾经给过她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而已。
后来呢?那些小小的温暖,灿烂的烟火,都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都根本不会写进文书里。
在我誊抄过的那些文书里,那些简略的字里行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包括那一刻的拥抱和笑弯弯的眼睛,都会淹没在故纸堆的尘埃里。
“小满,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的娘亲不要你了,你的爹也不要你了,你怎么哭都没有用的。
现在,只有爹爹跟你在一起,带你一起浪迹天涯好不好?
以后你都要笑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很开心,才会在日后回忆起这些难过的时候,也能够笑出来。”曹显是这样说的,在某一刻,他抹干了自己脸上的眼泪,笑了起来。
王富贵杀了曹显的哥哥,抢夺了曹明所有的家产。我随手翻看过王富贵的供词,他说之所以杀了曹明一家人,是因为曹明的女儿笑话他不是个男人,还妄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是有武功又如何?还不就是个镖师而已。
日积月累,他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曹明对他也不是真心的好,只是利用他而已。
所以,他就在荒郊直接对他进行了「爆头」,在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拥有生杀大权的男人。
后来杀的那些人,无非是希望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及看到人们对他的惧怕,甚至对他这个名字的惧怕,都会让他感到兴奋和开心。案子越做越大,人杀得越来越多,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就在漫天大雪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也是有一个家的,是丙叔曾经给他的温暖。因此,他跑了回去,想去再喝一碗丙叔的面片汤,和那顿鲅鱼饺子。
人都是这样,会莫名想念某一刻的欢乐和温暖,即便是难过,也愿意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他喜欢傻傻笨笨地小满看着他,一脸的崇拜。因为除了杀人之外,他做的蛤蜊鸡蛋羹的确是很好吃,让一个小姑娘赞不绝口,每天每顿都要吃一碗才罢休。
这让他忽然感觉到,人生之中除了杀人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依赖着他,期待他端出那碗热腾腾的食物时的弯弯笑眼。
“王富贵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个女儿。”他是死囚,却在大牢里面壁时经常这样说。
我看到文书这样写的时候,不由得笑了起来,也是弯弯的笑眼。这个女儿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是挺高兴的吧。
听到肖不修清浅的呼吸声,我转过身和他面对面躺着,“肖不修,你知道王富贵为什么要认我做女儿么?”
肖不修睁开眼睛,黑暗之中没有咄咄逼人的寒意,只是看着我。
“王富贵从小被爆竹炸断了命根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也没有过女人。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希望得到家庭的温暖和孩子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