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白日尽(66)
夜色朦胧间,细看才发觉石桌上趴着一个圆圆的帷帽,不知是从哪里呆了一整天,方才回来。
听那帷帽下的人瓮声应了一句“好!”,小丫鬟轻声轻脚地离开了院子,而院中独坐之人却一动也没动,不知是累坏了还是情绪低落,温彦行想或者两者都有吧,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都不重要。
小院儿里添了人,白日的景儿却没了,当然不是真没了就是天黑看不清了。春天的月色清冷有风,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丫鬟怎么还没回来?那陆二小姐莫不是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吧?又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挪到屋儿里休息不好吗,这样是很容易着凉的。
尚未发现自己日渐精分的温公子,此刻内心活动就像一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不停地嫌弃着,又不停地絮絮叨叨,想让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儿成熟一点儿,更懂得自爱一些。要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立场和身份,真的是想喊她两句了。
其实也只因温彦行知道,那石桌上的人定是清醒的,毕竟倘若就只是疲劳到想睡,正常人还是会第一时间躺到屋子里温暖又舒适的床上去,哪有人会在又黑又凉的院子里,身下是又冰又硬的石桌呢?这不是自虐吗?
因此多半是情绪低落,刚刚或正在经历悲伤逆流成河的状态,才可能会这样吧。同样是聪慧又敏感的温少爷,就是觉得心疼了,心疼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小小一只孤寂到不能自已的安静、柔弱。
这么多天一直未见其悲伤愁苦,向来都是一副放飞自我的样子,今日终于露出脆弱的一面了吗?终于是一个和离之人该有的状态了吗?终于像是一个刚失了爱情不久的女子了吗?也不知道她今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卸下伪装,放弃了这么多天的抵抗......
就在楼上之人越脑补越心疼的时候,小丫鬟终于回来了,还从温家小厨房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回来。
母亲安排的这个丫鬟倒是不错,就像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仆僮一样,最起码忠心耿耿,知进知退也知冷知热,同属颇为用心的良善之人。
“二小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再待下去该着凉了!”丫鬟玲儿一边小心地把热汤面端进屋放好,一边又从屋子里出来把陆婉儿搀起来,也扶了进去。
因知陆婉儿脸色肯定不佳,便细心的从里面关上了门,好让二小姐把帷帽摘下来,用热毛巾擦个脸,然后吃口热热的面。虽然她也知道,院子里又没人往屋儿里看,可就是觉得关门这个动作,或许会让二小姐更安心地卸下防备,也能让她觉得密闭起来的空间会更温暖些。
这也是为何,陆婉儿这些天越来越觉得依赖玲儿的原因,也使得婉儿白日里最想计划要做的事之一便是,倘若玲儿以后愿意跟着自己,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温府的卖身契讨来,还她一个自由之身,即便是死契要去央求舅母或温夫人,即便要花再多钱也在所不惜。自己也定会好生善待于她,若她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也甘愿为她准备嫁妆,给她祝福......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陆婉儿对她与玲儿之间的情谊,是心里有底的。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小院儿里没了透出的灯光,丫鬟玲儿也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窗外寂静的夜色,让温彦行觉得时间流速都好似加快了,明明才是戌时未到而已,感受上却已然是深夜了。
也不知那屋子里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温彦行也算是第一回 那么早就吹灭了楼上的烛光,合衣躺在自己的床上。许就是想营造一个和陆家二小姐所处的相同环境,借此体会她此刻的心绪,共情着她与别人的往事悲伤。
长夜漫漫,心念红颜的温公子不知,就在他浅浅未眠疑入梦,所觉似是又似非的时候,陆婉儿其实早已呼吸浅浅又温柔缱绻地,睡了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夜。
因此一大早大出温家少爷所料,小院儿里便有人趁着饱睡后的清醒,蘸着晨间露水,给远在江南道的姐姐写起了信。
信中细述了自来到沂州府的种种,也把昨日之感悟同一直忧心她不已的陆珍儿,推心置腹地谈了谈,亦仔细说了些自己想要在沂州府经商的打算,手中本钱虽说不多,却可以先寻些畅销之物,做些倒买倒卖的简单营生,而这都需得姐姐在洪州给予很大的支持配合。
写到这些,陆婉儿也心知一切都快不得,毕竟两地距离甚远,就算是书信一封也颇需要时日才能到,更何况自己这一路亲身行来,亦知路途的遥远和交通不便。
需得选一个中点站,借助陆记往北的商路,捎带部分货品至此后,然后寻沂州府里最可靠的商行,定一个长期稳妥的合作关系,再从中间这个枢纽之地运过来,方能以最少的成本,又最安全的方式,将这条往来于洪州与沂州的线路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