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76)
他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吧,只因王法便是皇法。皇帝是天子,皇族是天族。所以理所当然,可凌驾一切。名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你真见到同罪吗?又譬如姜家父女,你以为姜祖望愿意嫁女,女将军愿入我王府?不是。他们不愿。但我还是达成了目的。至于你,你是皇帝,你更加可以随心所欲。所以,越是如此,你越要知道谨守礼法克制私欲的重要,更不能将私欲凌驾国家之上。否则,你今日自以为是无大害的小恶,肆意为之无妨,但到他日,就会胀为巨兽。待到吃人不足之时,便是噬己吞身之日!你明白吗?”
束戬惊觉,打了个哆嗦,“是!我明白!”
“你当真明白就好!”他的语气再次严厉。
“三皇叔,我明白……”
束戬叫他。
束慎徽再次沉默了下去,转过头,望向一个地方。束戬定了定神,随了他的目光望去。
他在看自己的父皇,明帝之神位,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束戬再不敢出声,屏声敛气,唯恐惊扰。
“皇帝,”片刻后,他再次开口。
“你的父皇为我长兄,我自幼起便受他处处照拂。十二岁,我忽罹患重疾,太医无计,昏迷性命垂危之时,终于有当时的太医令,便是如今胡铭之师,从古方里觅到一则偏方,只是药引奇特,不近人情,要取至亲血肉入药。我当时有兄弟多人,你父皇贵为太子,获悉当场取刀,竟生生自他左股割下条肉为我用药。我后来侥幸病愈,他却因失血晕厥,腿伤难愈,足足被病痛折磨了一年多,身体方慢慢恢复。后来他在位,身体一直不好,或应便是受那早年割肉病痛的遗留所害——”
他走到了明帝的神牌之前,下跪,郑重叩首,起身,目光再次望向了呆呆看着他的束戬。
“皇帝,你也应当记得,先帝病重之时,南方正遇水灾,波及数省,我去赈灾。出京几个月后,获悉他病情加重,急召我回京。我赶到,他本已断食三日,连睁眼都没了力气,只留着最后一口气在,见我到了,竟推开左右,自己坐了起来,将他身上玉带解下,亲手系我身上,随后便就溘然而去……”
他停住,闭了闭目,再次睁眼。
“我知你心里对我应是有所不满。你已渐大,我却依然处处限制。我知我惹厌。今夜你未来时,我在反省,是否因我做得太多,反而令陛下你无所事事,失了担当,方无所顾忌。今日你固然大错,然则,何尝不是我这个摄政王之大过!”
“如今高王既死,内廷平定,我欲召百官,议拟归政,去我摄政之衔,回归臣位,往后,我必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创大魏之盛世……”
“不行!”
束戬大惊失色,话脱口而出,膝行着,飞快地爬到了他的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声音已是带着哭腔,“三皇叔!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和你无关!你也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你不是答应先帝了吗!我尚未成年!我还需三皇叔你摄政!戬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太混了!求三皇叔你原谅!我发誓,往后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说着,突然松手,抹了把眼泪,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她赔罪!只要她能消气,怎么样我都行!我也去给她下跪!只要她不去告诉姜祖望……”
他掉头,迈步就要走,被束慎徽叫住了。
“戬儿回来!”
束戬终于又听到他叫自己小名了,方惊魂稍定,急忙站住。
束慎徽走到他身边,“她应当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放心,便是你不愿赔罪,她也不至于告到姜祖望面前。”
他沉吟了下,“不过,你既知错,也愿亲自赔罪,最好不过。只是不是现在。等我回去了,我向她转达,看她如何讲,到时再论吧。”
“好,好,我听三皇叔你的……”束戬急忙点头,忽然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下。
束慎徽见他看着自己,一副心有余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
“你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我……我在贤王府那里,感觉三皇叔你好似……有些怕她,外头人也都这么说。她又这么厉害,会不会怒气未消……等你晚上回了……打你?或者……还是我这就去赔罪……”
束戬终于壮着胆,看着束慎徽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束慎徽一怔,忽然失笑,摇了摇头,“别胡思乱想了。我怎会怕她,她又不会吃人。你照我吩咐就是了。”
“好。我听三皇叔的。”束戬立刻闭口。
束慎徽凝目在侄儿的脸上,见他依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顿了一顿,想起侍卫讲他不服输从后偷袭被摔以致胳膊脱臼,目光落到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