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240)
束戬昏昏沉沉地病了两天,这日午后,他在自己的寝宫里醒来,慢慢睁眼,竟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案前。
那人侧对着他,微微低着头,翻着案上的奏折,另手执笔,正凝神在帮他批阅着奏折。
是他的摄政王三皇叔回来了!
束戬定定地看着这道从容的侧影,半晌,轻声问道:“三皇叔,星变和地动,是否真的预兆,我不配做大魏的皇帝?”
。"天变地动,自古不绝,有何可畏?。"
束慎徽应道。他放下笔,缓缓转脸,对上了束戬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第83章
束戬本不信天人感应,但是仿佛人人都信。自上古起,历朝历代便有专司天官,以种种神秘的天相谶纬判吉凶测祸福。大魏也专设司天台,内中供着众多的天文官。
皇帝既是天子,那么,受天命的昭示,仿佛也是理所当然。
他已感受到了那来自头顶的天命昭示的巨大压力,现在甚至连他三皇叔的劝,也没法令他的内心彻底释然。但他不愿显出自己的虚弱。
束慎徽走来,探手抚他前额,试探他的体烧。束戬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意欲下榻,“我真的没事了!我可以自己批奏章,三皇叔你事多,不用在此陪我……”
束慎徽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止住,随即命宫女为他穿衣,最后唤入一名官员。
这是一个年轻人,双目异常明亮,炯炯而慧。束戬从他的官服认出他来自司天台。
青年官员上前拜见,自称名叫陆天元,是太史监下的一名待诏。
束戬有些不解,望向束慎徽。
束慎徽少年时偶曾读到过曾担任皇家天文官的陆父所作的一篇文章,证天文地动与风云气色一样,出自自然,并非如常人以为,是天命之兆。他想见著者,才知已经去世,深感遗憾。不过,后来他又获悉,陆天元子承父学,青出于蓝,便将他擢入司天台。和司天台里那些需要负责为各种异常天象做出解释的官员不同,他只专门观测记录天象,是个纯粹的星象官。
陆天元向束戬解释说,荧惑一星,因颜色火红如血,行踪不定,自古有多次记载被观测到停在心宿三星当中,而心宿三星,又解成和人间帝王的相关,所以荧惑守心一旦出现,便被认为是对天子不利的征兆。但在他看来,并非如此。固然史书曾有秦始皇帝“三十六年荧惑守心”继而应验的记载,但应是巧合居多,而后人附会。荧惑守心与前些时候一道出现的蓬星等异常天相一样,皆是自然造化,不足以司人福祸。
“陛下,微臣研读过能寻到的自上古流传至今的全部星象记录,自七岁起,也一直观测星象,计算不怠。在臣看来,荧惑守心,为三星运行,于黄道天区之内连作一线而已。其现突然,其隐必然。有起便有终,长则几年,短则数日,无关人间福祸,最后都将离移。若干年后,亦会再次出现,如此反复,生生不息。”
“天地玄妙无极,人之所知,何其微渺。但臣以为,万物皆是有序,星象运行也不例外,甚至能够测算,只是这其中,奥妙深义,变幻无穷,便是穷我毕生之力,也难入门径罢了。不过,蒙摄政王的许可,微臣斗胆今日冒死上言,据臣之测算,日月运行至明年,将会出现日食之异像。臣如今正在日夜计算,力求算得精准的日期与时辰。”
陆天元禀完,向少帝和摄政王行礼,退了出去。
束慎徽望向神色怔忪的束戬:“日食既然可以预测,则蓬星悬天、荧惑守心,又有何可惧?自上古起,史家记载天变,引申成为灾变,目的何在?不过就是谴告人君,身在高位,须觉悟其行,怀敬畏之心,克己修德,以利万民罢了。”
“陛下,君祚长短,在德在能,与历数何干。”
多日以来压在束戬心头上的巨石,随着束慎徽的话音落下,终于消失。
他本就是个聪敏之人,怎还不明白他三皇叔的用意。他迟疑了下:“三皇叔,方才你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那么我该如何应对?”
束慎徽道:“陛下想要如何应对?”
束戬对上他注视的眼眸。在那带着鼓励和考问之意的目光中,整理思绪,很快说道:“下罪己诏,祭祀天地,宽省徭役,还有——”
他一顿。
“内库出资,以朕的名义,张布告示,全城凡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不论瓮媪,皆可得米一斗、布一匹,七十岁以上,另加钱一贯,以表朕对年长尊者的安抚以及贺岁之意。”
束慎徽听他说完,仿佛有些意外,面露微微讶色,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颔首:“极好!陛下的考虑比臣还要周到!陛下照己之意去办便可。另外,臣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进献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