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125)
“人性就是人性,并不会因为你的慷慨付出会有所改变。哥哥,你的付出值得吗?”沈谣素来平静的心湖里似乎汹涌着惊涛骇浪,她闷着一股戾气裹挟着暴风雨,无处发泄,闷在胸腔里,只瞧着眼前一个个手持农具的百姓,都似红着眼睛的饿狼,一如多年前的雪夜,她孤身一人被饿狼环伺,一个个都恨不得上前用利爪撕烂了她。
沈翀似乎笑了一下,他推开了她,上前一步,跪在泥沼中,垂首磕了个头。
“陆将军,河堤不可废,百姓不可弃。”他朝陆将军拱了拱手,站起身时身子踉跄,沈谣上前扶住了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唇角复又勾起一抹笑,只是这笑比之从前失了温度,似乎只是一个形状,再没有了意义。
他的腿痛得无法弯曲,却仍要做出坚强的模样。他的尊严已被狠狠践踏,再没有了往昔的潇洒,那雨、那泥,似乎侵入了骨血,再也褪不下,洗不掉。
陆铎朝着他背影大喊道:“沈翀,我陆铎这辈子没服过谁,你算一个!”
“狗日的!我大周有这样的官员是你们的福气!走,修堤去!”
副将上前问道:“这些百姓如何处置?”
陆铎扫了一眼影影重重的人影,啐了一口唾沫道:“滚吧,都滚远点,省得老子看了心烦!”
上千兵士整齐列队,兵甲摩擦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却在路过百姓身侧时,齐齐发出“呸!”的一声,震天响,直直钻入百姓的耳朵,吐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匆匆而来的许非将自己抓到的张希远的走狗推到人群前,冷笑道:“这些人你们都认识吗?好好问问他们爱民如子的张大人都做了哪些好事?忘了告诉你们,昨日炸毁河堤的炸药便是张大人准备的,那是我兄弟从堰口水库抢下来的。”
李大胆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县衙的衙役,忙上前问道:“李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球将别过脸不说话,倒是李大胆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儿,大声骂道:“怪不得半月前你一家五口以省亲为由离开了村子。”
村民也从其人身上问出了缘由,不说便打,最终全都认清了一件事儿,原来他们真的错怪了沈大人。
百姓们一时惶惶,瞧着那道儿身影渐行渐远,想要追上去却没有脸上前,全都睁大眼张望着。
“大人!我丁日昌的命是您救的,我便是死也不会忘记大人的救命之恩。”丁日昌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他跪在泥地中深深磕了一个头。
又是咚的一声响。
“大人,我马月见的命也是您救的,我死都不会忘。”马姑娘来的迟,听到消息时只来得及看见他寂寞阑珊的背影。
又是咚咚数声。
“大人,我李大胆的命也是您救的,我死都不会忘。”
“大人,我张轮的命也是您救的,我死都不会忘。”
…… ……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远远的,又似乎尽在耳畔,只留下一句话:“活我者,沈大人!”
沈翀的身影顿了顿,微微有些佝偻的背脊正一点点直起来,原本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光,有了泪。
原本他的付出并不是为了索取什么,可当被村民们一个个诅咒谩骂,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认可,希冀着回报。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沈翀的身子越来越重,最终倒在了沈谣的肩头,若不是青竹早有所觉搀着两人,他们早已相拥着跌入了泥沼。
第63章 民心
回到马家,沈谣立即让人烧热水、熬药。
沈书得了吩咐为沈翀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可那衣裳便似长在了沈翀的身上,每扯一下沈翀便会发出一声低吟,他只好拿来剪刀一点点剪开衣裳,剪开之后才发现沈翀的身上出了不少的疱疹,疱疹与衣衫摩擦,脓包被挤破粘在了衣服上,因而衣衫脱不下。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天主子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每动一下全身便似万蚁啃食,他怎么就忍下来了?
青竹在旁为他上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别哭了,小心滴到伤口上。”沈谣同样白着一张脸,素来沉稳的双手竟有些拿不住刀子,那些泡的发白的腐肉发出难闻的气味,无法想象这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
青竹摸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不知道哪儿来的烟呛得人直流泪。”
马月见在厨房烧水,只是连日下雨家里已经没有干柴火,火半天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满屋的烟熏火燎,呛得人眼睛睁不开,直流眼泪。
里里外外一屋子人不停地抹眼泪,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眼里盛的水太多了,止不住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