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8)
长安城里路况并不尽如人意,除了宰相上朝的道路格外开恩给铺上一层细沙,其他道路,一到雨天满地泥泞。即便是晴日,这么光脚走路,也把脱脱娇嫩的脚丫子硌得嘶嘶直吸气。
要靠两条腿走到平康坊吗?
走半晌,才听到辘辘车声,定睛一瞧,是个卖蜜饯的推车。脱脱心花怒放,喊了两声“老丈”,龇牙咧嘴跑到跟前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太老了吧,脱脱心里直犯嘀咕,这眉毛胡子全白茫茫一片,她觉得张不了这个嘴。
老汉面色存疑,打量了脱脱一番,见她只虚虚挽了个回鹘髻,衣裙鲜艳,打赤足,不过脚面有伤红衣破损,怎么看,都很像……老汉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你这是被人欺负了?要不要报官?”
脱脱遮着脸,只露一双灵巧的眸子,厚颜启口:
“老丈,别误会,我这是昨夜没能赶上宵禁前进坊,排水沟里凑合过了一宿,鞋也丢了,老丈能载我到南曲吗?请老丈行个方便,到了我再付账成吗?”
老丈是个极好说话的,张嘴应下。脱脱甜甜一笑,跳上车,天南海北地跟老汉呱啦起来。
车里本就有蜜饯杂物,加上个脱脱,她再轻盈,也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老汉很快冒了满脑门的汗,再无多余力气应付脱脱的闲话,脱脱见状,很是心酸,想要跳下来:
“老丈,我还是自己走吧。”
老汉的糙手一伸,抹了把油汗,笑道:“你一个小娘子连鞋都跑丢了,我看你年纪不大,”既听脱脱提南曲,老汉心中了然,想必,也是个苦命姑娘否则怎么会年纪轻轻在那种地方摸爬滚打?于是,改口说,“小娘子只管安心坐,我小老儿出一辈子苦力,这点不算什么。”
脱脱不再吭声,等到南曲,她一溜烟跑进去,又很快一溜烟跑出来,把沉甸甸一袋通宝朝他手里塞去:
“老丈,这是脚力钱,我说话算数的!”
老汉急急道:“要不了这么多,小娘子,既是你心意我收两枚,剩下的……”
话没说完,脱脱撒开脚丫子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南曲里,姑娘们白日多在养精神,馆中寂寂。假母跟脱脱一样,被关了两日,先她一步回来,见了脱脱,咋咋呼呼上来就是一顿啰嗦,眼角挂泪,哭天抢地。
“阿婆,还能喘气就不要摆出这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了,还有,麻烦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招待歪门邪道的节度使了好吗?狗命要紧,明白?”
脱脱没工夫跟她抹眼泪,敷衍两句,洗了把脸,匆匆换上黄袍,到后院槐树下牵自己那匹小驴,嘚儿嘚儿地离开了南曲。
再次踏进朱雀门,脱脱下驴,走路突然瘸了,一副身残志坚的表情挪到了鸿胪寺的监门处。
校尉认出她,倒吸口气:“春万里,典客丞都已招呼同僚们打算给你置凶肆了,还活着?”
“呸呸呸,我命大着呢!”脱脱瞪他。
“你怎么回事,从不见告假的怎么这回缺了两日?李丞命人亲自去崇化坊找你,你家人急都急死了,只好报官,这还没什么头绪,你倒好,自己又冒出来了!”校尉正经问。
脱脱脸一垮:“我被驴甩沟里去了,昏了两夜,真是可恶,排水沟边上槐树叶子长这么大有个鸟用?不良人都没瞧见沟里躺着个人,不过呢,”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我这人,历来都能够逢凶化吉,你猜如何?”
“如何?”
“不知哪只不长眼的死鸟,拉了我一脸热屎,我一个激灵,就这么醒了。”
校尉“咦”了声,往后掣掣,仿佛那泡热屎拉自己脸上来了。
脱脱天花乱坠扯完,一瘸一拐来到院内左侧第一间公房,叩了叩门,脱靴进去。
着浅绿官袍的男子自一堆卷牍中抬首,被吓一跳:
“春万里?”
“李丞,是我。”脱脱眼睛一眨,流下眼泪,跪在地上,翻译似的把自己奇遇流畅地复述出来。
典客署的长官姓李,是脱脱的伯乐,人虽丑,但很有惜才的气魄,把当年不过十三岁一脸稚气的脱脱提溜进典客署做事,不过前提是以为她乃胡人少年。后来,知道脱脱是女儿身,倒也无谓,听闻圣人有想开女科的意思,便日日鞭策脱脱将来应试。
脱脱苦不堪言,不爱读书,更不爱诗歌文章,一出手,字如鸡爪,实在辣眼,平日看她一张小嘴伶牙俐齿,但真正视事,需和康十四娘珠联璧合,一个人译语,一个人润色番邦风土人情笔记。
“好了,事出有因,既然还活着再好不过了,”李丞非常宽容地打消她的顾虑,像看女儿似的,“倒不至于让你考课过不了,脱裤子打屁股这种事,也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