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79)
他带着他的娘亲一路逃命,改随母姓。可彼时玄疆与其他省的边界都被封锁,他根本出不去,又因为失了户籍而无法糊口。还是个孩子的他四处冲撞,最终沦为奴隶被卖到京都,又被康王买了回去。
从此,世人只当岑氏已无后人,当年叱诧西漠的玄疆军也四分五裂。玄疆变成了大乘与西戎人混杂的纷乱之地,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治理或者救济。
曾经的痛苦他咽不下去,苏屹看着沉默不语的厉阿吉,面露讽刺。
厉阿吉眼中痛苦,最终开口,道:“我跟随你父多年,你、我们……”
他竟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厉阿吉确实跟随了岑源崧很久,他是岑源崧的副将,得到赏识后又负责军中斥候的事务。苏屹最早年间的训练少不了厉阿吉的教导,但他也只是偶尔点拨,并不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公子能成为人物。
可现在岑家只剩下苏屹一个人。
“当年王爷……你父亲那样做,”厉阿吉整理了情绪,道,“我们都不知为何……”
“我知道为何。”苏屹微笑,打断厉阿吉,却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他眼中冷冷,道:“岑源崧所为,与你、与我都不相干。”
“可他到底是你父亲,”厉阿吉见他冷漠,不禁前倾身体,“你再如何,也该知道自己是岑家的血脉。”
“我是岑家之后又如何,不过是在低贱之上再罪加一等。”苏屹微微耸肩,长指摩挲着白瓷。
“小公子可是还在怨恨王爷?”厉阿吉眸内的光芒沉了下去,“这些年我与另几位旧将自统一方,带着些残余的兵成了生力军。我们不是没有找过旧人,可我们真的以为岑氏已无人留下,小公子,我们若知你还活着,必当来寻。”
“岑源崧称不得‘王爷’,就是叫他一声罪人也是慈悲。就算是我不怨,玄疆万民也不会不怨,他既做得出因,就要承着果。”苏屹坐在阳光下,侧脸却掩在阴影中,“就算是我还活着,嫡庶之分深在人心,我少时你们不曾重视,长大亦是,就是丢了死了又怎样,你们会真的在乎?你今日见我,不问我这些年过往,开口就只提岑源崧,拿他和玄疆来压我。厉副将,你这与人交谈的功夫,还需修炼。”
厉阿吉面上难看,苏屹却没让他开口,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你若觉得我所言有误,那就当我是个狼心狗肺的吧。反正是——从小到大岑家里的人是怎么叫的我来着?”
他喉结滚动。
反正是,贱种么。
他小时候因为母亲病弱不受宠,自己话也少,不知道如何争抢,所以岑源崧的其他子女还有军队里的士兵们经常这么叫他。
贱种。
长大了被贩卖为奴,竟像是坐实了这挣不破的牢笼。
是命。
“无论如何,小公子都是岑氏唯一的后人!这事儿你赖不掉!”厉阿吉抬高声音,“玄疆二十万大军,当年战无不胜,就是王爷降敌,我们在今日也是能战之师!玄疆并非不堪,忠义之士,小公子既活了下来,他们都等着小公子主持大局!”
“如何主持?”苏屹放下茶盏,光影下的瞳孔如同兽类的眼,在深邃中只余危险。他道:“岑氏犯的是灭门之罪,我如今站出来,要怎么说,说什么?皇帝、朝廷、玄疆的军士和百姓,我要与谁说,又如何说得过去!难道要我回玄疆自立为王,与大乘和西戎同时为敌么!”
“那你当如何!”厉阿吉攥紧双拳,“小公子若是想回归玄疆,我等就是挥兵打到京都也是愿意的!可我观小公子如今、如今的心思却不在重振岑家和玄疆上!京都中的人言我原是不信的,可是那日,在郊外一线天处,我是亲眼所见,你、你与那男子……”
厉阿吉气得肩膀发抖,调整片刻,继续道:“想必那位就是楚王贺沧笙了!那是什么人,不只是皇子,还是个风流无度的纨绔!你竟甘愿做此人的娈。。宠,此事你、你要如何解释,又如何向你长眠地下的父亲和兄长交待!小公子,你糊涂啊!”
“我乐意!”苏屹猛然抬了眸,眼光竟然狠得像狼。他看着厉阿吉,一字一句地道:“你与玄疆众人瞧不上我,我无所谓争辩,可你若带上殿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厉阿吉见他竟如此在明面儿上护着,张嘴想要反驳,却被苏屹蓦然截断。
“你提到岑源崧和他的嫡子们,此事何其可笑!”他露出了牙尖嘴利的内在,字字诛心道,“岑源崧对我生而不养,父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留着我娘拖着病体在后宅等死。至于那几位兄弟,我连名字也记不起来,见着了也只有磕头请安被羞辱的份儿。如此的父兄,你告诉我,我有什么要向他们交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