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26)

作者:江行云

“等着我召幸的人多,却都得排到国事之后。”贺沧笙雪白的指尖敲在桌上,“我要寻清净处,就得找个不稀罕我的、我也对其不稀罕的人。”

她抬起手,缓缓地点了点苏屹所在的方向。

点罢又拿起了笔,疾书中没有再抬眼。

苏屹薄唇微动,他本可以问“那你为何不在书房”,却莫名地没有再开口。

贺沧笙的答案像是一种制约,或者一种束缚,解释的不仅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他们之间的相互嫌弃和相互迁就。

仿佛他们已经形成一种默契。

苏屹从身侧再次拿起了书,凝了神色,看着全神贯注。

但这一次也没能如愿地认真看下去。

翌日贺沧笙照常离去,桌上的奏疏案卷却没有被收走。

早膳过后含柳过来,便见苏屹站在书案旁发呆。这屋里也没有别的伺候的人,她几步走过去,想也不想地伸了手,却在离桌上纸张几寸的地方被拦住了。

苏屹垂手挡着她的小臂,皱眉道:“做什么?”

“当然是看了,给主子飞鸽传书。”含柳也拧起了秀眉,不悦地道,“你拦我做什么?”

“若是未曾接到康王殿下的消息,便不可轻举妄动。”苏屹丝毫不让,侧身挡了含柳看向那封奏折的目光,“我不过才到半月有余,怎知此刻不是楚王的试探?楚王是多谨慎的人,怎可如此轻易地将公文落在我的房中?”

含柳手上使力,道:“楚王现下不在,且让我站着看了,不动这折子就是了。”

苏屹道:“不行。”他看着非常轻松,但拦在桌前的手臂却让含柳前进不得,“就算是楚王不在,若此处的是假消息,耽误了康王殿下的大计,你我都担待不起。”

积雪反映出的晨光从半敞的窗子那里照进来,少年站在并不明亮的光下,面孔逆在昏暗里,眉眼显得愈发锋利。

含柳看着苏屹不容置疑,似是不服气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见左右无事,也不欲呆,转身出去了。

留苏屹一人,站在桌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阻拦含柳读贺沧笙奏折,不止是因为害怕贺沧笙有诈。

屋门关得严,苏屹没有触碰那桌案一下,却垂了目光,将奏疏上的字句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纸上的字笔走龙蛇,是写给敬辉皇帝的。

今晨又飘了小雪,偏生有一缕阳入得屋内,正落在这奏疏上,点亮了让苏屹移不开眼的那几行。

“战事乃国事,却不应以国事而误国人、累国民。故儿臣今祈求发粮万钟往玄疆[1],救难民于水火,助无辜百姓脱离氓籍。更斗胆请求重编玄疆军队,募新兵、建卫所,再寻回岑源崧手下旧人幕僚。虽岑源崧反,其与其老小皆已伏诛,而其帐中其余人无辜,却对边关诸事了解。如今他等尽数成为流寇,自组为生力军,仍愿为大乘续尽其力。故儿臣亦求不以岑源崧为本论玄疆与玄疆中众人,共战西戎,收复玄疆!”

晨雪寒寂,纤尘缓飘。

苏屹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成了拳。

贺沧笙所写的字字句句都有千斤重,纷纷然砸向苏屹的心脏。

他生在玄疆,长在边关。

三年前统领玄疆的异姓王岑源崧叛国降敌,致边境陷入一片凄乱。厦倾堤决,苏屹亲眼看着无数原本出生清白的人家因战乱而流离失所,沦为贱籍。而整个玄疆境内的百姓都被大乘皇帝和朝廷所放弃,纷纷成为奴隶发往他省,再也不能堂正地做人。

他自己便是如此。

倘若这篇奏折是真,那么贺沧笙向敬辉帝求的,竟是给玄疆百姓发粮,救济残军与流民,重整边境军队,招回岑源崧的旧人,不因他们从前跟着为叛了国的王爷而有偏见,共驱西戎,为大乘收复玄疆。

如此做很可能驳了皇帝与内阁的意思,可这奏疏字句珠玑,不见犹豫。

苏屹不禁臆想。

若是当时,那皇位上坐的是贺沧笙。

他看下去,只见那折子上的落款锋利潇洒,是“贺怀歌”三个字。

怀歌。

苏屹将这字默默地念了一遍。

贺沧笙,字怀歌,端着副风流好。色的样子,看着当真是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2]。

可偏偏这人也懂铁骑满郊畿,满眼见得风尘恶,知道兵膏锋锷,民填沟壑[3],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却愿意为寥落的江山万民谏言。

苏屹的喉结上下滑动,仰起颈微微合了合眼。

他忽然很庆幸方才拦下了含柳。

康、楚两王相争,所行之事必然相反。若是让康王得到含柳的消息,知道贺沧笙在为边关军民请命,便多半会上折子驳斥贺沧笙,那么边境便会失了重现生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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