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16)

作者:江行云

主座上的徐诺棠却只当他是十分愿意的,见嬷嬷冲自己轻轻地点了头,便开心道:“你不必一直站着,坐吧。”

苏屹再次道谢,按照丫鬟的指引在右首的位置上坐下了。雪飘在堂前,少年在沉重的耻辱感里沉默下去,指尖在手心压出了血痕,又在这细微的疼痛中被迫读懂了“忍”这个字。

他表情淡然,礼数不缺,并没有靠着椅背,身型挺阔笔直。堂外落雪上映出的日光轻点到他身边,从那整齐高束的发到棱角俊逸的脸,再到洁白的袍,全部利落地削出剪影。

少年身上却毫无后院侍君的气质,就算是在坐在一众女子中间,也愣是破出一股突兀的冷凝来。

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多看几眼。

贺沧笙从朝世堂出来时已过未时,常随们抱着还未处理完毕的公务,往几个人的府上去送。吴保祖没有久留,匆匆告了声罪,赶着到敬辉帝的寝宫伺候去了。

高兴述和周秉旭今日被贺沧笙压了一头,故此都不痛快,出了殿门便行礼告辞。

“雪天路滑,楚王殿下快些回府吧。”高兴述在玉阶下转身,身侧常随为他打着伞,“听闻殿下前几日刚从教坊司买了位能伺候人的男子,想必这会儿也该等急了。”

老头儿消息灵通,这一句让贺沧笙和徐瀚诚都抬不起头。

一个是因为癖好被活生生翻出来,一个则是因为攀上的女婿是个男女通吃的好色。痞子。

站在门边的另一位阁员,身兼工部尚书的程知良见状尴尬地轻咳一声,由小厮扶下了阶,匆忙和两人道了别,也往宫门口去了。

殿前只剩贺沧笙和徐瀚诚。

长久的静默里,纯白的寒英覆盖堆积,只剩廊下一盆小松青色依旧,成为天地间的唯一颜色。

“殿下,”徐瀚诚的声音已显苍老,他看着檐外雪落下,问道, “小女可安好?”

“诺棠一切都好,”贺沧笙看向他,“老师勿忧。”

徐瀚诚和她对视,半晌叹息一声,道:“臣早前已经说过,臣不再是殿下的老师了。”

贺沧笙的眼中逐渐通红,她十二岁拜师,潜心求问,受徐瀚诚悉心教导,师生相伴走过八载。可在她对徐瀚诚坦白她女子身份的那一刻,老师就再不愿认她。

可她没有任何抱怨的立场。

徐瀚诚未向皇帝揭发,已是情谊。

贺沧笙压着哽声,道:“是我说错了,大人。”

一声大人,师生前缘尽断。

她咬紧牙关,水光潋在眼中,又逐渐散去了。

“殿下的志向,恕臣无法相助。”徐瀚诚声音低缓,“绪之……许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贺沧笙合了合眼,问:“师兄还在京都?”

“臣已不是殿下的老师,绪之便也不再是你的师兄。”徐瀚诚没有给她留任何退路,“他不喜热闹,住在京都郊外。不过,绪之的性子殿下不是不知道。殿下可去寻他,是否能成,臣便不知了。”

贺沧笙沉默了良久,道:“本王记下了。”

“如此,臣拜别殿下。”徐瀚诚对她行礼,“臣此生心愿皆了,唯独小女牵挂不下。她是被臣从小娇纵坏了的,还望殿下看在臣的面子上,善待小女。”

“徐大人放心,”贺沧笙抬手还了个礼,“纵本王一朝身死,也绝不会让诺棠受分毫伤害。”

徐诺棠是徐瀚诚一直捧在手心的女儿,自小就认识贺沧笙,算得上是兄妹相称。

贺沧笙不会允许人伤害徐诺棠。

泪迷了徐瀚诚的眼,他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宫人们不敢打扰贺沧笙,她便这么站着。

徐瀚诚对她狠心么,也许吧。

他受诗书礼仪熏导半生,男女之见根深蒂固地存在心中。他不会接受一个女子登基,更不会接受一个女子假扮为男子来谋权。

可是他对大乘忠诚,坚信大乘需要一位真正抗得起江山的人。于是当年他在宫中讲学,看上的不是自小便养在皇后宫中又是皇帝长子的贺峻修,而是自入学堂便一言不发,可交上的文章却字字珠玑的贺沧笙。

那个时候的徐瀚诚虽名声在外,可尚未真正起势,在宫中的一众师傅里算是年轻的。贺峻修喜欢跟着年长又有权的,可贺沧笙剑走偏锋,只认徐瀚诚。

于是拜师礼成,徐瀚诚成了贺沧笙的启蒙人。

“心存志向,失志为昏[1]。”少时的贺沧笙读了这句,提笔默记了许多遍。

徐瀚诚问她可已存远志,她点头,说已存了登上皇位的志向。徐瀚诚听了只说好,因他也觉得贺沧笙比贺峻修更适合当皇帝。

可如果贺沧笙是女子,那么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他不再见贺沧笙,也拒绝再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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