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冁/踅冁/黪罹/卮罹(69)

作者:瓐孍

在这之前,失去他之后,林雾形单影只,在孤独中跋涉这些年,都是从一幅幅一张张宣纸上寻找关于他的影子。她不谙水墨,便从头学起,按照记忆中的模样描绘而出,画下他每一抹音容笑貌,然后孤芳自赏。

可这样的日子总太单调,渐渐的,她感觉腻烦,希冀以另一个角度让他以另一种方法与自己重逢。

往昔,她依靠将影子当做真实的方式自欺欺人了几十年;如今,她已崩溃于他影子出现的第一眼。

荏苒所有青春寻觅一个人,等待一份幸福。

或许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坚硬的玉石流光溢彩、精致圆润,如此惟妙惟肖,可刺骨的冰寒已体现了它无血无肉。那抹笑容很暖,与他的名字一样,像春风动明月。

可笑得久了,不疲吗?不倦吗?

世间没有永恒的绚烂,只有不灭不偃不死心的妄想。

很久之前,当她游历大江南北而一无所获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可到底真相如何,终究是个未知数。

因为未知,一切可能皆有可能。

说不定阿暖还活着,也许他只是受困一隅,身不由己。

也许、如果、大概、或者等诸如此类的词藻是她活着的理由。她曾经不止一次试图自尽,这个世界遍寻不获,那就去另一个世界寻。剑刃已举到了脖颈之下,可每逢事到临头,心里有怀揣着侥幸想,假如阿暖仍旧活着,自己岂非一失足成千古恨?万一他依然生存于这片碧落之下,那么人生如此广袤,年月如此漫长,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天。

于是,她枯守岁月,一守就是这么多年。

可人生路已抵半途,漫长的时光已不再充裕,她即将告别青春,朝暮色踏云而去,重逢依然遥遥无期。

追根究底,他们之所以一别经年,全系于那件旁人梦寐以求的物事。对于旁人来讲,那是人人为之疯狂的瑰宝,可于她而言,那是毁灭一生幸福的罪魁祸首!

不过,那瑰宝的辉煌只是曾经,曾经那些对其虎视眈眈之辈几乎都在那一场屠杀之中死去。时至今日,世间已无人知其名,无名监狱中囚禁的那一位,大约是最后一人。

思及那名阶下之囚,滔天的恨犹如狂风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林雾啮着牙齿,忍耐住心坎的惆怅,转过了头,望向房中晦暗一角。

东首那扇雕花窗格之后,此刻有一双眼睛窥伺在侧。它的视线透过交叉镶嵌的檀木榫头,聚焦在成型的玉石之上,有泪光萦眶,闪烁其惘。

恰逢林雾偏头移眸,那抹潸然无所遁形,尽皆收于她眼,茫然一刹那浮上胸腔。

可异样稍纵即逝,只一眨眼,那双眼睛已收回目光,窗棂后是黑暗的监狱,监狱里囚禁着一名俘虏。

为了方便随时炮制,修建寝殿时林雾特意将监狱设于寝殿之侧,并构造一扇暗门。每逢她思君心切,伤怀命途多舛之时,无论是青天白昼亦或更深阑重,都会拿起那条铸满虵齿的腾鞭对其进行菹醢汤擭般的荼毒。

他亦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知晓阿暖身在何方,是死是活的人。

她想方设法,只为撬开他的嘴,逼问其吐露有关于阿暖的所有讯息。

退开窄闼,林雾缓步踱了进去。

里面的人四肢惨遭镱镥贯穿骨骼,因牵一发而痛全身,他要减少痛苦,只能尽量保持身体趋于安静,不颤不动。长年累月维系同一个动作,身体便僵硬麻木了。可林雾鞭挞时不遗余力,腾鞭上的倒钩能令人皮开肉绽、生不如死,他受不住那样痛彻心扉的荼毒,不得不摇晃身躯试图规避痛苦,这导致四肢上被铁链戳穿的伤口无法结痂凝固,时至今日,尽管林雾已很少对他进行残忍的恣虐上面的血迹仍然清晰可见。

蓬乱腌臜的杂发完全掩盖了他面目全非的脸,而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与神情。

林雾也没有兴趣去看他一塌糊涂的面容,那般狰狞可怖的脸,人人为其心悸,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那张脸时,也吓得心惊肉跳。

除了惊惧,更多的是痛恨与愤怒,就是这个人,因为他的贪婪,折了她大半人生,也可能就此摧毁她原该美满的一辈子。

虽然她也几乎操控了他的一生,让他受尽□□、生不如死,可那又怎样?他自取其咎、罪有应得,如果他吐露阿暖的下落,双方皆大欢喜,何至于连累三个人抱憾终身?

室内的刑具都已陈旧,这些在多年前她便一样样一件件的施加在他身上,可他始终冥顽不灵,她绞尽脑汁想不出比这些工具更残忍的刑罚。

她也想不透他之所以这般三缄其口的真实缘由,也许并非完全出于对那物事的贪婪,很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阿暖是否还活着,所以他不敢吐露,他知一旦阿暖死去,我一定会杀了他替他雪仇,而如果他一直守口如瓶,我得不到阿暖的下落,就不会杀他,他便尚有逃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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