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冁/踅冁/黪罹/卮罹(2)

作者:瓐孍

像是在询问自己的新娘,又像是自言自语。

片刻,他苦涩又释然的笑了。

他厌恶冤冤相报,反感那些杀伐血腥以及无谓的争斗与斗争。可在红尘江湖里翻滚了这么久,他亦明白,人在红尘里顺应红尘迹,身处江湖中妥协江湖事。每出生入死一场,他的领悟就根深蒂固一层。

他更明白,何为无奈,何为无常。何为不由自主,何为身不由己。

这场婚礼,多半是这世上最奇葩独特的吧。

他开始胡思乱想,瞅了瞅自己身上这套华丽雍贵的大红喜服,那颜色很鲜很艳,他这辈子从来没碰过如此奢华之物。

但却是攫取抢掠而来,回家时,偶过一镇,恰逢路人抬轿嫁娶,遂趁火打劫,逼着那对吓得花容失色的新郎新娘褪下喜服占为己用。

更残忍的是,明明是欢天喜地的成婚,这些年以来喁兹在兹心心念念的唯一宿愿即将告罄,圆满完竣,他却面临了从所未有、生离死别的选择。

人呐,这一辈子,短短百年岁月,都只是循环往复、孜孜不倦的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抉择。无论何时何地,无关自主与否。

手中玉液是他自己窖了十几年的琼浆。两年的随波逐流,让他对外面的世界有了许多认知。体验过软红千丈,十里繁华,他只觉得浮生尘世似乎都于自己无关,所以兜兜转转跌跌撞撞了一圈,又从起点回到了起点。

还是这座山,还是这间茅屋,还是自己亲手窖藏的佳酿,还是一样的人。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可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

岁月匆匆,流水移徙。剑刃凛锋开碑裂,绕指青丝还休柔。

眼角依然持续湿润,他有些腻烦,伸袖去擦,可双眼如同决堤之湖,鲛珠倾聚,怎么拭也抹不尽。

索性不去擦了,他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也唯有在自己家里,才能喜悦时随心所欲的笑,悲伤时肆无忌惮的哭

指尖漫游在新娘脸颊上,他如蚊似蝇的低语:“世人都说天意弄人,同胞血亲变屠妻血仇,挚爱成至恨,仲季成修罗。倘若够能,我本不愿走这沉浮一遭。”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的喟叹:“如果彼时没有不辞而别,如果没有意外,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是否终局会不一样?”

满目疮痍的人生,错的是谁?

命运,究竟要怎样?

万籁俱寂的世界,无人能给他答案,即使有人,亦无法给他答案。

蓦地,一阵隐晦的呐喊打垮凄凉,隐隐约约从窗外渗入室内。

“故知踏更而来,岂有闭门之理?宾来子初,廉纤跳珠。危涯峻岭无去处,天作筹谋留客乎!”

声音幽远缥缈,显是发声者距离茅棚甚遥,但新郎已自榻旁一纵而起,掠至窗前,揭棂眺望,但见之前的瓢泼嘉澍此刻已减成绵绵细雨,视线所及处云雾缭绕,混沌迷离,却看不见人影。

但既称故知,闻其声便晓其人。

“终于到了!”放下羊皮窗,他朝炕上瞄了两眼,确认新娘熟睡未醒后,从旁边的木柜中取出纸笔,搁于桌上。

彤管老旧,羊毫已开了叉。屋中无墨,他便衔入口中一舐,蘸津润锋,落笔宣纸,跃然两行。

他胸无点墨,两行字写下来约摸花费了半柱香时光,然每呈现一字,纸上便泽漉一湿。

搁下笔,他反复检阅纸上内容,短短几行字,歪七扭八,却仿佛篆刻般沉逾千斤。

他偏头去瞅炕上新娘,眼泪再度不可遏制的涕泗横流。

夜半留书无偿遍,宵深雨重碎碎念。温衾抚眉铭佳颜,今夕销魂泪枕咸。若卿未将良人怨,谅余满腔苦难言。连理丝萝,牵羁之年。归来末路花正艳,几许几诺夙长缘。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推开柴扉,轻手轻脚蹑了出去。

百米之外,他站在万丈险涯之端,足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堑。而氤氲的雾霾之底,是富饶的大千世界。

苍穹中,婵娟皓洁,太阴无暇。地狱峰非同寻常,即便阴雨连绵,冰天雪地,月亮却始终不为浮云遮蔽,悬于渺茫青天。蟾宫之光将手中的魅蚺腾鞭映出熠熠之辉,他轻轻摩挲,这是他一直傍身的作战伙伴,与他共同战过几十次恶斗拼搏。原本通体银白,此时却赤红斑斓,那是曾几何时伤在这条五丈银鞭之下的败将之血,洋溢了诡异的血腥气。

虽然这条银鞭饮过许多人血,却从未收割过人命。他厌恶杀戮,但今日,却不得不杀戮。

曾经亏欠,今朝弥补。

“小家伙,又要劳你卖一次力了。”

敛鞭缠腰,他纵身一跃,跳入足底万丈深渊之下,身形霎时为云雾包裹,如魍似魉。

他走后,茅屋前陷入了鸦默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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