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幸(197)
……
傅其章经历过边疆无灯无光的风雪夜晚,也经历过瓢泼大雨,似要一切都被倾覆的白天。
可顶风冒雪,趟泥过沼,都比不过现在大狱里高墙上唯一的一扇窗令人绝望。
他想过自己可能战场马革裹尸,或者再惨一点儿是某一战中被万箭穿心。可即便是做梦,也没梦到有一天自己会到这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来。
他怔怔地站着,望着唯一可以投进光来的高窗,自嘲地冷笑。觉着之前的一腔热血分外可笑,自以为开疆拓土,到最后却剩了众人指责。
“干嘛呢!别杵那儿,坐下!”一巡视的狱官用手里的鞭子用力敲了敲铁栏。
关着的囚犯,尤其是有些身手的犯人,狱卒很忌惮他们站着,害怕随时便会动了什么手脚越狱。
片刻后,傅其章微微侧身,堪堪能把自己冰冷的目光刺过去,看得那狱官浑身发冷。
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一但怒起来眼神便是破千军气势,即使在这样的牢房里,也消不去骨子里的宁死不降。
狱官不敢再直视,低了目光掩饰自己的慌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还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
傅其章听他骂过,胸口似压了块石头,堵得呼吸不畅,心里一阵阵如针刺过。
他自问绝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可现在却连开口反驳的心气没有了。
“觉着自己站着就能顶天立地?大楚不缺你一个,那么多搏命洒血的将士,哪个也没你这般狂傲!”狱卒看着他都到了大牢里还不肯放下身段,不禁讥笑。
本是讥讽的话,可却让傅其章堵在心里的石头猛然炸裂,碎石四溅砸得五脏六腑都疼。
确实,大楚那么多舍命征战的将士,他又算什么,没有谁不可或缺,也总会有人继续守着这片土地。
直到现在从云间跌落,面对着生死前路,他才真觉着什么是沧海一粟,自己是如何渺小。
其实本不必去追什么功名显赫,再荣耀的人,也不会因为一己之躯改换人世间的什么。
恍然间,他的眼神中锐利消了大半,连紧绷着的力都卸了几分。
狱卒懒得再费口舌,捋了捋手里的鞭子就要走。
“我府上如何?”傅其章忽然开口,声音从未有过地无力,似乎放了满手的重物,一身轻轻。
“呵,封啦!禁城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可严实了!”狱官笑道,似乎故意说得欢快,让他不舒服才好。
若真是无牵无挂也就罢了,那没有人气的房子即便是砸了烧了傅其章都不过问。
可现在,那里是家,家里还有个人。
太阳移了移,从高窗投下来的光也换了位置,正好能打到傅其章一身鲜亮的长衣上。
这身尚鲜亮的衣服反出光来,把灰墙黑地也映出了色彩。
他想着今日的太阳也在照着沈郁茹,照着这个被他无端拖累的人。如此一来,这唯一的光亮也便令他心痛。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酸楚与险些落下的泪水,缓缓迈开步子,往墙边的草席走去。
是啊,本没必要站着的,就像一辈子也不是时时要站着。
……
大楚现在可谓是内外不安,朝中傅其章的事情沸沸扬扬,北境的战事也是愈演愈烈,大有把控不住的架势。
算算时日,殷渌还没到北境,皇帝寄希望于辅国老将军再显神威。
许是因为了结了一桩心事,皇帝近些时日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樊北总要进宫求见,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再查此案。
老丞相一开口,自然之前噤声的人也敢附和几句,一时间朝中风向略有变化。
皇帝虽有杀心,不过却终究是碍不过德高望重的老丞相,所以只能充耳不闻,却也不敢下杀令。
本以为支走了殷渌,傅其章便少了靠山,却不想樊北进来掺了一手。成王刚刚封堵的路又出了缺口,令他颇为头疼。
说来韩兴良自从接管了嘉宁九路军,日日军务缠身,还没机会见一面,他自以为军权在韩兴良手里,也就如同在自己手里。
如此特地抽了不甚繁忙的一日,把韩兴良约来了城东的客栈,好听听近日军中的情况。
“韩将军好气色。”成王见韩兴良进了门,觉着他比之前都瘦了一圈,却意外地更加精神了。
韩兴良手里有了重权,心底也硬气了几分,不过还不敢表露:“见过殿下。”
成王照例亲和一笑:“韩将军大权在手,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自从傅其章出事之后,韩兴良只觉着这个王爷现在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不禁警惕了几分:“承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
作者有话说:
2022第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