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欢喜(8)

作者:六孤子

印之不常锻炼,是以走两步就觉着累,跟在苏岱后头轻轻喘气,想叫他慢些又喘得说不出话,好容易到了苏府门口,趁苏岱开门的空儿断续道:“你过会儿走慢些,万一我走丢了可怎么好。”

只听人嗤笑一声,“安心些吧,才娶回家的美娇娘若是丢了,我比你还急呢。”心里却嘀咕着,这小姑娘着实柔弱了些,当真丢了可没有好日子过的,不觉浑身一个激灵。

印之闻言在心里啐了一声,油腔滑调,日前才说过这桩婚事无可无不可,难怪母亲说男人的嘴惯是会哄骗人的。

出了门,苏岱抬手紧紧拽着印之的衣袖,步子迈的小,二人并排,慢悠悠走在路边,“如此便不会丢了。”

今日不是什么节庆,寒气未散,街上人少,两边人家参差点着灯,路中悬着大半轮月亮,天色浓墨,星光幽微,衬得月亮皓白,偶有几阵小凉风,倏忽叫人起了些鸡皮疙瘩,窗棱响动声不时入耳,伴着些槐树叶沙沙作响声。

“如今正是槐花开时,前头陇春茶坊旁开的尤盛,可惜现下昏暗,瞧不清楚,再过几日来些风,扑簌簌落下,似下雨一般,十分好看。”苏岱望着稍远处隐隐约约白花花处,自言自语了几句。

闺中女子的月亮总是在房中的窗子里面,无边黑夜不常见,更何谈夜景,又听男子如此形容,只觉平素负尽韶光。

“相公,原先我闺房也能瞧见月亮,不过,全没有今天这样好看的。”女子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没法子接话,大约也无意叫人接话。

女子抒情,或许是要人听的。

苏岱侧过脸,对上她的眸子,只见月光。

缓步走到街中,模糊听得三两商贩闲聊几句。

“陆老头,今日我可听说你去醉月楼打了两壶酒,最近有喜事么?”

“你这小子,眼睛倒尖,昨日我家孙媳有喜,我家便欢喜欢喜。”

“那真是大喜事,恭喜嘞,到时生了可叫我一声,我王小子带着贺礼去。”

“臭小子,还用你说,走了。”

人见着苏岱,隔着些距离打了声招呼:“小苏爷,才新婚,怎就扫起街来?”

苏岱顾及着印之在身旁,只笑着朝人摆了摆手,喊了声,“今日领我娘子逛逛”,并未上前攀谈,那人颔首走了。

浔都城烟柳繁盛,为泗朝一方富庶之地。每至春夏傍晚,百姓三五成群,腰悬水囊,于街巷闲逛,此谓“扫街”。

城中有一百尺高楼,日夜通明,鲜果佳肴与美人歌舞皆是一绝,名曰醉月楼。扫街之后,吟风弄月者多往。

他二人走的便是往醉月楼去的方向,愈往前人愈多,多为男子,间或有些衣衫轻薄的艳妆女子穿插而过。

苏岱依着平日习惯便将人领来了,忘了印之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一瞧这场景便知道现下入内,定是不妥。

随即转身将印之掩住,沿来路回去,温声道:“今日时候差不多,就到这吧,改日再来。那时我带你去醉月楼顶,更有滋味些。”

女子“嗯”了一声,调子里带些愉悦,音量不小。

苏岱闻言,朗声大笑,往日与李岩一道好似也没这么高兴的。

二人沿来路返回,月渐向西,凉意愈盛,走了半日身子开始发汗,手脚都热起来。

“书上说月色醉人,今日我才有此感,想骑马,想乱跑,怎么着都好,我真的好欢喜出门啊。”两边街巷的灯光隐隐照在女子的脸上,鬓边几绺碎发沾在面颊,眼眸晶晶亮的映着光,露着一口整齐的贝齿,笑意分明。

苏岱一时有些痴了,想来同路人的欢欣最易渲染,呆呆望着她道:“日后相公常带你出来,可好?”

印之抬眼轻轻点点头,情绪收敛不少,今日的确欢喜,然而物有两级,有喜必有忧,因为这欢喜依赖上了苏岱,不可取,何况适当高兴,不可过头。

到苏府已经过了戌时,桃枝桑枝早备了热水,进门便开始侍候梳洗。

印之逛了这么些时候,身子累得厉害,一沾到暖暖的热水,觉着骨头一时都松了下来,只道今夜月色甚美,不想出过汗泡个香汤也能这般舒适,想着便欢喜,眼角弯弯,笑容可掬。

苏岱惯出门闲逛的,这么散散步并不觉得累,随意洗了洗,便上榻了,双手压在脑后,闭着眼,脑海里女子发丝微乱,星眸闪闪,挥之不去。

印之绞干了头发,瞧见人已睡了,自己心思涌动,今夜未必早睡,便披了衣,寻了些雪浪纸,坐在书案边,抬袖慢研磨,端正了身体将今日之事记下:“河定十七年二月十七日,夜游浔都,戌时方归。”

“月色中天,街巷偶有人声,轻风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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