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99)
他将手放在栏杆上,和她解释:“当初未举行加冕仪式,一些人不想让你回来,想让柔惠公主彻底死在那段历史里。”
孟无谙仍然有些后怕,如果她被杀了,没有后来的正名和加冕,她就永远是那个不忠不孝,在国家危难之际,弑父窜逃的公主了……
后来江氏终于承认先帝孟嗣源死因乃太医误判,是病死,不是被孟无谙毒死,孟无谙也并非携带珠宝逃亡享富贵荣华,而只是为了躲避冤狱,昭告天下后,再假模假式地杀了几个相关人员。
江氏大概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贺承霄告诉孟无谙,当初坚持是她毒死先帝的,正是江氏。
孟无谙冷汗直冒:“是太后要杀我?”
“不是。”贺承霄道,“我是奉她的懿旨才去北泽接你回宫的。”
那是谁?
“范修覃。”他道。
孟无谙回忆起来,此人乃世家之首。
“世家不是向来中立吗?”
“不。”贺承霄道,“世家中立,然而要杀你的是范修覃,范修覃是世家的代表,然而又不只属于世家,他也可以自成一派,和其他世家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支持的也是孟彧。”
“你回来前的那段时间,支持孟烜的一派老臣躁乱,频频举事,孟彧又根基不稳,不足以镇压,要稳住他们,便只有将你找回来……”
因为她是支持孟烜一派主心骨陈沥泉唯一的外孙女。
“然而范修覃是个不服输要较死理的主,他和你外公斗了三朝,好不容易等到他死了,断然是不想让你再回来,接他的班。”
孟无谙一点即透,明白了原委:“如果我死了,他便是有最大嫌疑的凶手。”
“嗯。”贺承霄道,“所以现在,你很安全。”
“范修覃没有死对头吗?”孟无谙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但他们还不足为惧。”
他道:“朝中三大主流势力,世家中立,六皇子一派拥护你,你是太后亲自重新加冕的,太子一派自然也不好动你,甚至有不少都敬你……”
——“你现在,是整个魏国最尊贵的公主。”
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她不仅没有高兴的感觉,心情还愈发沉重起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王冠她不想戴,对失去记忆的她而言,公主这个身份是完全陌生的,可似乎又是她逃不掉的责任。
“贺承霄,我能帮你什么?”
江风拂面,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出其温柔:“我会守护你,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尧江,守护千千万万魏国子民。”
你什么都不必做。
又过一月,阴雨连绵,水涨船高,下一座城,是崇瑞。
崇瑞向来和宁安定,官家清廉正直,百姓恭顺友善,也不是什么临战点。
贺承霄正和孟无谙说着打算跳过这座城,加快一下巡查进程,忽有卫探来报。
虽然贺承霄说不用她回避,但是她要不要自觉一点呢?正纠结间,那探子已经在贺承霄身旁附耳将情报报完离开了。
眼见得贺承霄眉头一皱,孟无谙便知道是有什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了,然而他看她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解决办法,眉头舒展开来,眼中甚至带上几分笑意。
怎么了?
原来崇瑞水库三方水库决堤,偏偏天不随人愿,连日倾盆大雨,现下城中洪灾泛滥,数千房屋坍塌,十数万灾民流离失所,甚至尧江段的水利都瘫痪,过往小型船只皆被迫停滞,难以通行。
唉,又是天灾人祸,孟无谙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然而也不知道该不该管这件事,看向贺承霄,询问道:“我们要去看看吗?”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雨水哗啦啦瓢泼而下,闪电照亮了贺承霄的鼻翼,他眯起眼睛,锋削的眉眼在明明暗暗间显得有些阴鸷,似在酝酿着什么大计。
“当然。”他沉声道。
初入崇瑞境内,像进了个水帘洞,江天倾覆,楼船动弹不得。
贺承霄和孟无谙每日待在书房内,听探子汇报灾建情况。
崇瑞灾情已谴人传去朝廷,然而送信的人被贺承霄的人刻意阻拦,朝廷估计还要再晚半个月才能获知消息,制定措施调遣人马亦是需要时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孟无谙有些生气,援助晚一天到,百姓就多受一天苦,但她心里又相信他不是为难黎民的人。
贺承霄并不回答她,只是摊开崇瑞的地形地势图在案桌上,把受灾地点和势况也标出来,让孟无谙按照之前他教她的辨形方法仔细观察。
雨势稍小了些,他将她带到高地,在她身旁为她打伞,让她自己勘探山丘下的人间惨象,雨水淅淅沥沥,从油纸伞上如断线珍珠般坠下,孟无谙向下看,洪水漫漫,有小孩抱树哭泣,有妇人跪地哀嚎,有人刚抓住救命稻草就被大浪打头、重新被湍急的洪水吞噬,一具死尸飘到她的脚下,皮肤已泡得苍白发皱,雨水打在身上,砸出一个个浅窝,又慢慢地回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