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7)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他抬手,无比留恋地摩挲她细瘦的胳膊,清淡的眉眼间,是散不净的忧愁。
走出居辞雁的房间,清风拂过,把一朵雪白的海棠花刮到慕春遥的脚边,她弯腰拾起,却见前方还有一朵。
捡了一朵,还有一朵,她猛地抬起头,恍然大悟,只见花树下,海棠满地。
应是昨夜风大,吹得花飞花落。
她拿来扫帚,将落花都扫进簸箕,然后端着簸箕来到悬崖边,奋力一扬,将半树海棠都洒落悬崖。
花瓣飘入深不见底的崖谷,慕春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居辞雁一袭白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小安。”他开口,声音飘飘渺渺,似是自远山来,“有时间,就多去山下走走。”
第5章
惠惠心无城府,和贺承霄说了许多的话,他很轻易,便套出了她的家境。
原来她的父亲尹祖生,是百年来乡里唯一出的一个读书人,高中状元,光耀门楣,写得一手好诗,深得皇帝赏识,却放弃做官的机会,回到乡野和她母亲厮守,她母亲也是生在个富庶的人家,祖上性情淡泊,便从镇上搬了出来,在这郊野建了小小的府邸,安享恬然,二人简单宴请了乡人,请双方家长作了见证,便算是成婚了,不料红颜薄命,在生下惠惠不久,她的母亲就突发疾病而亡,父亲经受不住打击,疯了,一天晚上大笑着念《白头吟》出门去,不见踪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惠惠坐在家门前的大树上和贺承霄说话,他倚着墙,听得云里雾里:“……为何要吟诵《白头吟》?”
惠惠晃着脚丫,嘴里含着一块糖,父母的悲情故事显然对她没什么影响:“听婆婆说,父亲心里愧疚,觉得母亲是因他而死。
母亲曾经说过,功名与她,父亲只能选一个。
父亲有才气,不甘心被埋没,还是进京赶考了,得了赏赐立马回来找母亲,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与燕南城来的官人几次会面,都着母亲看见,无理取闹一番,两人渐行渐远……”
“……”贺承霄低头看着婆娑的树影,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这座老房子……”惠惠一回身,想要指着屋檐下的玉雕小鸟给贺承霄看,话还没说完,就身子一歪,从树上掉了下来。
贺承霄淡定地踢起脚边的一个圆垫在惠惠腰际一挡,惠惠堪堪站定。
她嘴角带笑,却看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以为,你会抱我。”
“我这一生,除了母亲,只抱过一个女孩子。”
“那是过去,你还有很长的一生。”惠惠说。
贺承霄并不答话,惠惠已经习惯了,把圆垫垫在屁股底下,坐下来接着讲话。
贺承霄站着,她坐着,仰视实在太累,她便看着他的靴子:“这座房子,已经两百岁了,可是它还这么高大富丽,是这个小村落里最好的建筑,也许是被其他破破烂烂的房子衬托的……”
阿虎这时路过,往惠惠身上砸了个什么东西,惠惠气恼,立马起身去追他。
贺承霄抱着剑立于檐下,两个小孩嬉嬉闹闹,越跑越远。
他直起身子,走了几步,看看惠惠的背影,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两只玉雕小鸟,独自离开了。
他已经打听清楚,离这里最近的小城,是朔阳。
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得进城买匹马。
拿什么买?他已经三年没和钱打过交道了,不过他还有一身力气,和因自小习武磨起一层厚茧的双手。
夜色下沉,明月皎皎,前方已见得灯火。
贺承霄忽然听见一阵悉悉娑娑的声音,他一回头,便见一抹裙纱,飞速掩于树后。
他静静地站着,一会儿,树后的人儿似乎想探知动静,悄悄探出一个脑袋,正对上他沉寒如冰的目光,只得自己心虚地半步半步挪出来。
“你想干什么?”贺承霄毫不客气地开口。
“我……”惠惠低着头,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回答,骤而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反问:“你要去找那个女孩是不是?”
“是。”贺承霄没有否认。
“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那天他因为她和公主撞名而暴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惠惠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敢说这句话。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可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便又睁开,见他只是默默地站着,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