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137)
崔南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孟无谙,看着这个三年前,还只是个不谙世事小丫头的姑娘,这个居辞雁用生命去怜爱的姑娘。
她并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崔南珠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点比不上她。
可感情这种东西,是最没有道理的。
于是她喝了口茶,开始缓缓讲述:“你离开前夕,他就已经病入膏肓,甚至于隐冰丹都再压制不住,他只是凭着毅力强忍着,内体已然被毒素侵噬,一直到听到车夫被换、你可能遇到危险,受了刺激,终于支撑不住,日日呕血,两天后,便去了。”
“那他收到我给他寄的报平安的信了吗?”孟无谙问道。
崔南珠犹豫了片刻,她要怎么说:孟无谙寄来的信,他一眼也未曾看得……她不喜欢撒谎,同时出于一点隐晦的心思,她很想要说出来,可是说不出口。
孟无谙察言观色,已然知道答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都在为了她而忧虑吗?
“你放心,他走得很安详,因为知道贺承霄会去救你。”崔南珠道。
“贺承霄?”
崔南珠又把居辞雁和贺承霄的会面经历说了一遍。
孟无谙了然,怪不得,贺承霄会知道她的去向,怪不得,他会有忘情水。
可是居辞雁,为什么要骗她?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什么还不让她留在身边侍奉,还要将她送去北泽,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北泽会经历些什么……
不,不会的,居辞雁不可能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孟无谙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画像,是他画的。”崔南珠说了一个让孟无谙极其震惊的消息。
“柔惠公主隐于逢安的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崔南珠又道,“他就是想让他们都来找你。”
她颈上的莲花刺青、那样惟妙惟肖的逼真神态……孟无谙其实料到过,却不敢往这方面想。
“……为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孟无谙,权势能杀人,亦能护人。”崔南珠看着孟无谙茫然的神态,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不该有的嫉妒之情,却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他是在保护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自己的宿命吗?
你的背后有滔天的势力,多少人求之不得,多少人欲毁其代之,而能与想要害你之人的势力相抗衡的,也只有他们彼此,和另外一波想要保护你的人,比如你的母家势力。
所以他把你送了回去,因为知道自己死后,再没有哪个人,能够拼尽性命去护你。
他只能再次将你送回那个名利场中。
再者,他觉得,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终归还是要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地方,那里承载着你人生的起始,亦有许多的情愫,许多爱你的人。”
“我……你……”崔南珠话语里蕴涵的信息量过大,一下子冲击得孟无谙手足无措。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坚持道。
嫉妒转化为愤怒,崔南珠心想:他究竟是护了怎样的一个笨蛋啊。冷笑一声,言语不乏讥讽之意:“怎么告诉?说你是公主,让你回皇城?你会听吗?一切又会这么顺利吗?”
孟无谙拧紧了眉头,面对着一连串的质问,一言不发,她想到这一路上经历的种种,似乎真的是环环相扣,少了一环,或有一环变质,她都不可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
他以前总叫她“小安”,而不是她的本名“小谙”,他也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平平安安。
可是,她并不快乐啊。她这几年,过得好辛苦啊。
靠着想见他的信念支撑下来,可是如今,他也不在了。
孟无谙咬着下唇,泪水委屈地模糊了双眼。
崔南珠看着她哭,不知怎的也觉得心疼,也许因为知道这是他用命救下的人吧,语气不由得温和了几分,循循善诱:“你还记得,当年他让你下山抓得那几味药吗?”
孟无谙当然记得,不只因为它们药效常见,更因为那独特的药名——
决明、独活、忍冬、沉香、合欢。各二两。
她喃喃地念着,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为她规划的人生、他还给她的人生:决离明朗快活的日子、独自苟活、忍耐过寒冷黑暗岁月、沉淀出历久弥香的宁静、重新获得快乐。
各二两,他与她,各生欢。
这就是他的计划,他了解她所有的过去,也以为能够了解她的未来,他以为她能够重新获得幸福的。
可是事情,实在超出了他们最先的想象。
她一直在“独活”和“忍冬”阶段,也许,等不来她的“合欢”了。
脖颈上戴着的翠玉扳指始终寒凉,她和贺承霄本就不可能,如今插进来一个尹惠筠,更是闹得水火不相容,也许以后,她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