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天子后(69)
从前她年幼还不能十分理解,此刻算是感同身受了。
君王的妾也是妾,也是奴婢。赵渊对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说不清有什么真情实感。
她虽在宫中,仿佛也得了陛下的几分宠爱,却始终是个局外人,无法融入真正的贵圈之中。
玉栖神游了一阵,听太后他们谈天越发兴浓。
她窃窃去望他们,徐含纾剥了一颗番果,露出里面柔软细滑的果肉,盈盈含情地送到赵渊嘴边。
那圆圆的番果像珍珠,和徐二姑娘身上的粉珍珠一样的圆润。
玉栖赶紧一低头,撤走了视线。
她知道,下一刻赵渊应该就要张嘴了,他们离得那么近……赵渊没准能碰到她的手指。
非礼勿视,非礼勿观。
玉栖晕晕乎乎地想起,施昭云和她从前一同坐在落日的霞光中,他指着一个很远很远的方向,说过,
“我的家乡在山外之外,那是个临海的地方,一推门就能看见雄涛涛的白浪和船帆。捞上来的珍珠能有番果那么大,有月白的,粉红的,还有湛蓝的,可好看得紧……”
玉栖当时道,“奇怪,哪里有蓝色的珍珠呀。”
施昭云笑了笑,“蓝珍珠是最稀有的,也是最罕见的。你不信,将来我给你捞来,给你衣服上镶满蓝珍珠。”
玉栖道,“衣服上镶满珍珠,那还走得动路吗?”
施昭云调笑道,“娘子本就不必走路,郎君自会背她。”
玉栖皱眉欲怒,噘嘴欲走。
施昭云却在后面喊道,“阿栖,你是我妻,你只要让我背,我就背你一辈子。等你成了老婆婆,我仍然背着你。”
……
这些记忆碎片像晨雾一样烟消云散,虽然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玉栖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像读一本陌生的话本似的,每一句话都透着虚幻和不真实。
施昭云最动人的那一句,无过于“你是我妻”。没错,她虽生而为庶女,身份卑微,却绝不愿再像母亲夏小娘一般为人妾室,为主人家的奴婢,与人分享夫君。
比起虚无易折的感情和男人花言巧语的承诺,她更想要一个实打实的正妻之位。因为那是身份和权利的象征,那意味着掌握家中的财资之权,和丈夫地位平等,那还意味着,她可以某种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运。
即便日后和丈夫分开了,也会被冠以体面的“和离”之名,走官府正式的序程,而不是被主人肆意打杀发卖掉。
可惜躲过了小侯爷,也没等到施昭云。终究还是没能如愿,不免遗憾。
玉栖坐在原地,想着这些往事,越想越觉得奥妙无穷,神情显露一丝旷远和迷离之意来。
太后他们的嘲讽声,仿佛也被淡化掉了,听不见了。
她自己愣着神,不知道的是,高位处的皇帝虽恂恂有礼地应对着太后和徐含纾,眼神却寂寂旁观,似一张网,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身。
赵渊见她神色空惘,初时尴尬了一会儿,半晌连尴尬也没了,像秋天树梢上的最后一片叶子,空惘惘地从丫杈上落下来……她心里肯定又在想些别的,具体是什么,他不欲深挖……反正没想他,这些珍珠啊,番果啊,也统统没气到她。
他忽然觉得,想让她为了自己而发火生嫉,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就是一片死水。
赵渊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他起身,向太后请了辞。
“儿臣还有琐事在身,这便告退了。”
徐含纾见赵渊说走就走,有些失望,想要挽留,却见他已然留了个黑幽幽的背影给她们。
玉栖也起身恭送,赵渊在她身前擦肩而过时,听他泠泠压低道了句,“过来。”
那语气,仿佛又不大高兴。
玉栖一凛,只好匆匆辞了太后,跟了上去。
……
细风如刀,皇城的天空,四方、通透、清寒。
晨曦照耀,树梢上挂满冰碴儿,红墙暖殿之外,是一片片孤寂的白色。
此时小雪已停了,赵渊没召轿辇,只留了玉栖跟在身边,周福吉等人远远地护随在后。
他没说话,玉栖也不知该不该搭话。走了半晌的路,两人倒好像真的在散步一样。
陛下他是会变脸的,方才在寿仙宫里就温和谦冲,在她面前就沉着脸。
“陛下,”
玉栖在心里纠结挣扎了许久,才小声开口道歉,“那个……平安络的事情是臣妾不对,臣妾不该草率地送给别人。臣妾跟您道歉。”
她也听说了宫中的谣言,着实没想到,她那日给他的平安络他居然还留着。这几日惶惶难安,怕他以大不敬之罪继续深责下去,索性先开口求他宽恕。
反正只是一句道歉而已,又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