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娇雀(55)
阮雀觉察到她的异样,抬起茶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青鹿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视线。
忽而,门口的日光被遮去大半,一道怯懦的声音响起,道:“我来说吧。”
阮雀抬眼一看,是清运。
他穿着府里派发的小厮衣裳,灰扑扑的,发丝全数扎在头顶,额前垂下两丝来,显得面容清新,有种出人意料的顺眼。
他站在廊下,遥遥鞠上一礼,而后躬身走进来,关上门,又走到各处窗边,取下支窗的撑棍,轻轻阖上。
最后,他走回来,站到海青石案前,撩起衣摆跪下。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鹿竟直接滴出泪来。
阮雀见状,知道事态不小,坐直起身来,看向桌前的清运。
她以为是顾廷康又闯了什么滔天大祸,要她舍弃脸面去补窟窿。
谁知清运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道:“小的有罪,愧对奶奶这两年的照拂。二爷外放襄州的两年间,给奶奶递过书信,送过精礼,这一切都是小的所为。小的狗胆包天,污渎了奶奶,还请奶奶降罪。”
忽然来这么一遭说,阮雀没听明白。
她轻轻蹙起眉,看向青鹿:“什么意思?”
青鹿揭了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烧得过半的信笺,上面被火烧的黑色边缘尤为明显。她一掏出来,空气中立刻漫开一股火燎的味道,和着新粘膏的刺鼻味道,呛人得很。
阮雀伸手接过。
纸上的旧墨勾画尤为工整,约莫是在匣子里藏久了,磨痕有些年久的枯灰感,底下续接的信笺字迹尤新,是才添的新墨,一笔一划,将原来信笺上写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誊录出来。
顾廷康眼下不知所踪,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再有清运方才说的话,阮雀突然明白过来。
她的手狠颤了一下,五指收拢,将手里的信笺攥得发皱。
“你是说,这些信,都是你代笔的,顾廷康从未过问过?”
“信寄出前,二爷会过目。”清运仍伏在地上,四平八稳的语调,显露出一股豁出去的决心,“不仅如此,二爷还有一桩大事瞒着奶奶。”
阮雀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面色波动之后,又恢复了早前得冷漠,仿佛方才只是听说了下人里勾心斗角的小把戏一般。
她的心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将信笺对折放在桌上,抬盏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有什么大事?”
清运抬起头,有所顾虑地看了一眼青鹿。
阮雀道:“青鹿,你出去廊下看着来往的人。”
待青鹿出去,她抬起眼,“眼下没有旁的人,起来吧,但说无妨。”
主子是宽宏的,可清运不敢起来。
他膝行到阮雀近侧,又伏下身去,压低了声音道:“奶奶许是不知,二爷这些年同宫里常有来往。自打两年前小的跟在二爷身边伺候,就发现了。这两年里,二爷远在襄州,常收到一些大内的用物,字样刻得隐晦,可做工是骗不了人的,小的原没见过宫里的物件,还是一个告老还乡的宦爷见过,告知小的。回京之后,每旬的第四日、第六日、第九日,二爷都要小的在宣华门前候着,可二爷的衙门不在宣华门附近……”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话,恐会惹来杀头的大罪。
阮雀替他补充了,道:“你是想说,顾二爷同宫里的人有牵连?”
她这话一出口,清运的背压得更低,却没有否认。
“小的……小的曾在二爷的马车上捡到过这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摊开来呈上。
帕子一看便知是江南杭丝的质地,面上绣着一簇含苞待放的荷花,蜻蜓低飞,立于花苞上头,正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名诗。
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无论江南杭丝是不是专供大内丝织,无论当今太后娘娘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最爱夏荷,最最叫人心惊胆颤的是,帕子的角上绣着一个“萝”字,正是太后名讳楚香萝的最后一个字!
阮雀忽然想起当年的传言。
彼时楚太后待字闺中,顾廷康还不像如今这样瘦削,当得“一表人才”之赞。那时便有流言传出来,说楚香萝和顾廷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朗帝在楚家的势力影响下,不得不封楚香萝为后,顾廷康遵照父母之命,到江宁给她下聘,要娶父亲新疯的她。
阮雀顿时明白过来了。
为何同年中榜同是外放,庞邺身为状元,外放到与西狄接壤的峪关州,顾廷康只是探花,便是留在中原的襄州;又为何庞邺功绩甚伟,仍要攀着司朝这条藤才能从峪关州回京,顾廷康却能在虎视眈眈的楚家眼皮子下,轻而易举从襄州调任回来;又为何人人都忌惮司朝,唯独顾廷康敢对他大放厥词说上一通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