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126)

作者:青黛_金金

“无君无父、有辱斯文、省身思过”

寒琅最后抬头望一眼那副御匾。

“啪”地一声,寒琅低头起手将案上烛火轻轻一拂,拂落地面,烛台应声而碎。火苗沾染地上烧酒,随酒渍蔓延,燎着阁内各处,火舌蹿天,帘帐烧得阁中亮如白昼。寒琅更不回头,转身去了。

家人赶至时,浣履阁早被烧得黢黑,火光冲天,家人就要来救,寒琅一人立在接连浣履阁的曲桥之上,堵住家人去路。待一个时辰过去,房顶都烧塌了,才挪开道:“去报官,家中失火,毁去水阁一座,内有匾额一副、牌位一尊,家私数件。”说着转身去了。

长洲衙署犹豫不知应否上报,应天府传下吩咐,走水小事,不值一提,为父母官者,不可小题大做,徒然生事。

又一日,雨青立在淮水畔,忽然“啊呀”一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心中灼灼作烧,就要晕倒。胡生赶紧扶住,边问她怎么了,边用手去探,只觉她浑身滚烫,面上通红,竟发着红光。

胡生不知何意,心急如焚,就要抱起雨青回洞府医治,雨青却捂着心口摆摆手,一手扶着胡生,阖眼摇摇头,教他莫动。又过一会,就见雨青身上红光灿灿,目不能视,胡生眯着眼勉力看去,只见雨青身上衣冠化去,变为本朝常服,先是一件妆花云锦暗纹长红袄,再是一身白绫袄裙,变幻数次,终于变作一件练色绢纱披风、缥色金丝马面,外头一件靛青暗仙芝纹马甲,一身素白衬着褂子靛蓝,正是当日离魂私会寒琅时的装扮。

胡生看得痴住,怎能不记得当日衣衫,心中暗叹。又过半晌,雨青身上红光渐褪,人完好无伤,只是身上装束一新,青丝挽成堕马髻,髻上又多一枝海棠绒花,胡生怎样都摘不下,直至雨青自己抬手取下,捧在掌中,望了一阵,滴下泪来:

“表哥在家中供了我牌位。”

寒琅此时正跪在西山居所新建的家祠中。水阁毁去后,他卖去宅院,举家搬入西山,另建一处院落。

面前所供牌位共两尊。上首一尊,写的是先父宋怀瑜之位,矮一层,左手立着另一尊,上头细细镌刻:顾氏表妹雨青之位。

寒琅亲捧两尊牌位,立入家祠,举香过顶,拜了三拜。

生前至纯至正的两人,死后却皆无灵位可立、不受供养。

父亲一生行遵圣人言、行君子事,心存恻隐,为不能忍党争倾轧秉义直谏,却落得“有辱斯文、无君无父”,不得受儿孙敬拜。

表妹真情至性,天然而然,但求一知己共同放舟湖山,却不能见容于世,最终香消玉殒。未嫁之女,无处设灵,无人供养。

想到此,寒琅头顶清香,奉在灵前,又拜数拜。

如今他便要立不能立之牌位、供不可供之先祖!

何谓不可立?何又谓不可拜?情自为情,义自为义,礼岂为我辈设也!庙堂归庙堂,湖山归湖山,从此村夫野老,只知挚爱亲朋,不知名教节礼、庙堂君上!

寒琅半晌抬头笑望灵位,夕阳余晖撒入祠堂,门外只余渡鸦声声,似诉似泣。

其后

太湖浩渺、云淡风轻,山长水远、放舟江湖。

寒琅一家长居西山,他亦将一处厅堂辟作书院,网罗名士,开堂授课。所授甚杂,重实知而不重空谈,圣人经典自然有之,百家之说亦有之、史论有之、百工之学有之、甚而兵法亦有之。寒琅特从浙省请来当日抗倭士卒,亲述其事,虽不能实操,仍欲使士大夫熟知用兵之法,虽暂无可用,毕竟时时警醒,以备战时之需。而他自己则亲授老庄之学、高古史书。

此外更设女学,不取一金而招揽左近女子,除纺绩诸事,更授诗书之学、百工之事,令伊各遵其趣而专之,局面一新。

又则授课余暇,寒琅约下数位素来相与之名士,于明月坡上设宴,诗文酬唱、饮酒尽欢,传为一时佳话。偶有一生,一双桃花目惹眼,不时参与明月坡盛会,看去比寒琅年少不少,却被寒琅称为故友,以兄长呼之,其人却对寒琅口称前辈。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归去来兮,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谨以此文献给世间所有痴情裙钗、林下君子,并以怀念永远的丽娘,张继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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