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8)
江慎疾步乱行,偶然又至瑶台下,他停住脚步,第一次仰面望着通透如冰的瑶台。
“瑶台之上,如何开心?”江慎喃喃。
“如何开心?”春容在他身旁立着,一同仰面,“春容是我,又非我。一团烂肉,任人摆弄又如何?只要将那所谓的灵魂剥离这团烂肉,便得松快。”
尊严,羞耻,都再与她无关。
一团烂肉而已,她不在乎。
江慎不明所以:“你就是你,如何能将自己剥干净?”
“首先要丢掉公子手中的笔杆子。”春容不再看瑶台,小厮端着文房四宝路过,应是哪位恩客欲要题诗作文以显文采风流,她截下一支毛笔,奉至江慎面前:“拿笔的人总要读书。书读多了,心里头装着的道理也多,便喜好与风尘女子讲道理。可讲来讲去,也是在青楼妓馆的床上翻云覆雨,却没见抱一团儿滚去谁的书房里。倘若没有这些道理,红纱帐里彻夜良宵,谁又能说谁知不知羞呢。”
江慎握住笔杆,盯着春容:“但姑娘不是不通诗书之人。”
叫旁人不要读书,她呢?
叫旁人不要讲道理,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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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明月败
梅香的秀才,惯爱教梅香诗词歌赋,逐字逐句,细细解读。那些寻常字词,列在一行,便可诉情深意重。春容在旁听了许多,梅香痴痴笑,她懒懒笑。梅香走时,与她留下一纸字文,是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诗也,歌也。
春容想起那行字,遂低声唱起,凄凄婉婉。
忽如其来的歌声入耳,江慎神情动容。
渐入佳境之时,歌声戛然而止,春容道:“有人信书上的道理,有情摧肝,无情断肠,已是香消玉殒。我只信自己的道理。”
楼内笙歌隐隐,笑语阵阵。
“我亦知晓,姑娘的道理绝不会是于此间蹉跎年华。”江慎低声,“姑娘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不怕死。”春容侧目,“便要去死么?”
江慎哑然。
“公子今日所言,春容不会放在心上。”她退后半步,含笑行礼,“时间不早,春容便不留公子了。”
已是月上柳梢头,春容今日尚未进食,送离江慎后,便行向后院小厨。后院花架嫁上新菊,风动月映,摇如烛影。又送苦香幽幽,洗去脂粉甜腻。小厨锅铲不停,炉火熊熊,几位厨子皆是汗流浃背。
“春容姑娘来了。”掌勺老胡颠着一锅饭粒,热情询问,“饿了?想吃些什么?”
“月饼有么?”她立在小厨门口,抬眼一瞥便见天边半圆的月。
“还不到中秋,没备月饼。真想吃且得等些时候。”老胡说着将一锅炒饭盛出,由小厮摆盘送走,在厨房深处柜中取出些食材,“姑娘想吃什么馅儿的?”
“随你。”春容倚门轻笑,“今日有时间等。”
“大伙们都知道。”屋内帮厨的小赵笑盈盈,“昨儿个有个阔气的爷,送姑娘一个月的好梦。”小赵是个黑黑瘦瘦的姑娘,活泼话多,一句刚停便又说道:“听宜书说昨儿个掀轿衣的公子今儿又来找姑娘了?”
宜书是楼内侍候的小厮,一个豆腐似的小伙子。
“刚走。”春容见门边有一盆青菜叶子,便随手拎起一片,水珠沿着翠绿脉络滑行,旋即坠落在地,“怕是不会再来了。”
“啊?”小赵惊讶,手中动作一停,险些被火舌舔到手指,“怎么会?”
“没钱了。”
“哦哦,原来是个充大款的。”小赵控好火,掀开锅盖,见一盅汤咕嘟咕嘟炖着,这才安心又问,“姑娘喝汤吗?”
春容则问:“老胡,什么馅儿?”
“厨房里新熬了红豆沙,做个红豆沙馅的吧。”老胡已在和面,力道给足,向小赵吩咐着,“给姑娘配碗咸汤,免得月饼吃了腻得慌。”
小赵刚准备去寻材料,春容便说:“红豆汤吧。”
“红豆馅,红豆汤。”小赵动作不停,已端出一锅温着的红豆汤,上火再次熬煮,“汤粥是备好的,我给姑娘热着,再煮一阵子更沙更甜。”
“有劳。”
厨房内的饭香时刻不同,这会儿炒着糖醋口的菜,一会儿便是麻辣,再过会儿又是咸香浓郁,勾人垂涎。春容立在门旁,不挡路,又能瞧见屋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约么一个时辰后,后院里满是红豆香。
老胡擦了手,夹了五块月饼在盘,亲自送到春容手中,笑道:“已经晾过,不烫。”
春容尝过,软糯香甜的红豆沙在口中漫开,令她眉开眼笑:“甜度刚好,再备一盘,夜里吃。”
“再来一口红豆汤。”小赵捧着碗出来,两只眼睛亮晶晶,满心欢喜地看着春容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