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76)
“不算远。”
她并未道明意图,反倒软了腔调道:“从前只听闻大江大河波澜壮阔,既然离得近,不妨走水路去看看。”
祝眠不大喜欢水路,船只起伏摇晃,总令他头昏脑涨还犯恶心。往日东西南北奔波之时,只要不是不乘船便无法抵达的地方,他绝不乘船。更何况,通往迟州那条水路,又被称为黄泉路,行舟其上,生死便由天定,只有些冒险的行商会买船载货走商。
他本想回绝。
可春容握着他的手,温暖的指尖点在他掌心。
哎,此刻他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岂非只能听从春容的安排?
“等天一亮,吃些东西,再赶去最近的码头。”祝眠懒懒散散地抚着她的手指,“到了码头自然会有大夫,让他熬一剂祛风散寒的药给你喝。”还能看着添置个炉子暖手,如此一看,走水路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春容怔了怔,温柔道:“该开几贴膏药,贴一贴你那横七竖八的伤口。”说完,她又叹息一声,“旧伤还没好彻底,新伤又叠上来,这一层层的伤,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祝眠笑答:“这可难说。或许永远也到不了头。”
她腾出一只手,仔细地替他理着额前鬓角的发丝。她曾一条一条数着他身上的伤疤,询问着每一条伤疤的价格。那时仅有掌中一条,他满不在意地说着不名一文,在她心中却价值千金。如今,类似的伤疤却层层叠叠,遍及全身。
第48章 死人渡
霜露挂上眉睫青丝,她抬袖轻轻蘸去潮湿。
第一缕阳光抛洒,借着依稀的光,她垂首看着怀中安睡的祝眠,光线描着横斜枝丫印他脸上。他的眉上亦挂着晨露,清透晶莹。她低了低头,轻轻吻上那滴露珠。
祝眠睡得一向很浅,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将他唤醒。但这一次,或许是她的怀抱太过温暖安逸,也或许是伤病齐发令他更加困倦疲惫。春容解了外衣作枕,垫在他的头下,随后挪到一旁,扶着树干艰难起身。
腿脚酸麻僵硬,她一瘸一拐走了很久才顺畅些。
她想找些吃的,她饿不饿无所谓,但祝眠受了伤、生着病,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可入冬的林间满是荒凉,她走到浑身发汗也没找到丁点儿水食。
一阵风过,远处突然传来些许与此间格格不入的响声。她一颗心揪起,只怕是新来的仇家,当即转身折返。
“救命——!救救我——!”
她忽然听到一声声呼救,是个中气十足的男性。
犹豫再三,她停下脚步。
这个时节进林子的多半是樵夫,对方遇到困难,她如果能帮一把,或许能换些水食也说不准,若运气再好些,还能觅来草药给祝眠服用。
如此一想,她循着声音快步找去,最终在一片枯草间找到一个坑洞,洞底困着一个穿着破旧棉服的汉子,瞧来像是饱经风霜的劳苦人。稍作沟通后,她得知这汉子确是樵夫,姓胡,误踩了猎户陷阱,因腿脚不便难以攀爬上来。她按照对方指点将柔韧的草编成长绳,一端系在树上后抛下陷阱。
“真是太谢谢你了。”胡大哥爬出陷阱后,不住地道谢,同时窘迫道,“救命大恩,我知道该好好报答,可是家里穷。哎,也不知道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胡大哥哪里话,举手之劳不图回报。”她的手掌因编草绳而磨破了皮,却仍回以微笑,“只是不知胡大哥可带有水食?我——我丈夫也是勿触林间陷阱受了伤,我们身上无水无粮,只怕是……怕是难熬。”
“伤得严不严重?这些打猎的,也不知伤了多少我们砍柴的。”胡大哥是个跛子,左腿明显短了一截,“入了冬不好办,如果是春夏两季,林子里就能找点儿药草用。我这回进林子是想捡点儿柴自己用,不耗时间就没带干粮。但我家离这儿不远,要是兄弟他能动弹,跟着去我家里弄点儿吃的喝的。”
“他可能行动不便。但我们有马可以载着他。”
胡大哥虽跛着脚,但顾虑到祝眠伤得重,便尽力加快了步伐,跟着春容回到祝眠所在。
祝眠已经醒了,倚靠树干坐着,刀放在腿边,手中拿着春容留给他作枕头的外衣。他怔怔地,有些出神,甚至没有发现春容与胡大哥靠近。这在往常绝不会发生。
“你醒了。”春容行上前,从祝眠手中扯过外衣盖住地上的刀刃,以免吓到胡大哥。她欢喜道:“刚刚去林中找水食,虽未找到东西,但遇到胡大哥。胡大哥好心,他家在附近,可收容我们些时候,给我们准备些水粮。也能将你的伤好好处理一番。”
听到她的声音,祝眠回过头,看她粘灰落汗的脸颊,不由自主笑起。原来是去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