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54)
她听着他的回答,仿佛心上被他用绸缎打了结,揪着疼。她握着他的手掌,引其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刚刚她一直能够感觉到,这只手的掌心亦有一道疤痕,与掌中茧子一起,磨得她心神发抖。
“这一刀呢?”
“这一刀不值钱。”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刀,是我自己割的。”
“自己割?”她展开他的手掌,掌心那一道伤痕有淡淡红粉色,是刚刚痊愈的伤。
“菜老头告诉我,若哪日身中剧毒,便在掌心割上一刀,放出血来。”祝眠聊有兴致道,“我中过许许多多的毒,也吃过许许多多的解药。我的血是毒虫毒蛇的挚爱,倘若放出血来,就能引来那些蛇虫鼠蚁,为我驱走体内毒药。我以为我要死了,便试一试,没想到果真活了下来。”
近些时日身中剧毒,她几乎在刹那间就回想起昏昏烛火下,那晚黄酒酿元宵。是她令他身中剧毒,九死一生。
“这一刀,价值连城。”她喃喃道。
“怎么说?”祝眠好奇。
她没有回答。这一刀救回他的命,救了她的魂。或许在旁人眼中不值一文,可对她而言,千金不换。
屋外吵嚷起来。
小赵拍拍门扉,压低嗓音急促催道:“姑娘,有个客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她刚要起身穿衣,双腿却被祝眠绞缠着,分毫也不松开。
楼下的桌椅碗盘砸了一地,破碎声此起彼伏。
“我得出去看看。”
“可我还没想起身。”祝眠遗憾叹息。
小赵又催促道:“姑娘姑娘,好像是孙秀才,带了官兵来的!”
孙秀才,是带着梅香逃走的那名秀才。他果然还活着。可惜梅香已经香消玉殒。
她说:“不得不去。”
随即掀开被褥,潦草穿衣,披着外衫匆匆离开。
祝眠的手掌覆在她曾躺卧的被褥上,温热未散,人已无踪。
第34章 世为娼
有别于寻常楼阁,软玉楼的楼梯造得迂回曲折,颇有几分山重水复的凄迷感,待至尽头,得见柳暗花明,千红万艳,纷繁难解。
厅内争执不休,春容循阶下楼,待落足最后一阶时,脚底微微的刺痛感令她不由顿住步子。
“可巧,春容这也来了。”宦娘冷笑道,“且让她给你讲讲,梅香究竟是生是死。”
“春容,梅香呢?”
孙秀才推开两旁的人,直奔向楼梯侧的春容,因跑得急,不留神将春容推搡地撞在扶栏上。脚下一崴,身撞扶栏,春容仓促抓紧扶栏以免摔倒,右手食指的指甲却因此不慎折断,鲜血冒出,染在扶栏红漆上,浑然融为一体。
“梅香呢?”孙秀才心中焦急,连连发问。
春容记得,初见这名秀才,是在冬日。
去年冬的第一场雪,银州城文人相约软玉楼上赏雪狎妓、吟诗咏怀。孙秀才就在其中,且为翘楚。枯坐禅里,美人折梅枝点茶,便是梅香。文人品出茶中隐隐一缕梅香,连连称赞。孙秀才在席间笑问:“梅蕊点茶香,姑娘自报家门的方式雅致婉约,这位一定是芳名远播的梅香姑娘。”
梅蕊点茶,只是因那日刚送来新花插瓶,梅香顺手拿来一用。但经孙秀才这一夸赞,整个冬日,每逢新客来,她都会演上一出。春容明白,她其实是在等人。一直等到隆冬时节,她才等到孙秀才第二次来。而后整个深冬,他们都在枯坐禅中,读书念诗,饮酒作乐。
他们逃走时是夏天,孙秀才去参加乡试,悄悄带着梅香一起离开。梅香被抓回软玉楼已是秋日里。正是花败时节。
“败了。”春容喃喃道。
“你好好说,仔细说,梅香究竟去了哪里?”孙秀才卡着她双肩,猛烈地摇晃着,将她松绾青丝的木簪摇落。木簪跌落,青丝如瀑垂下,遮住她半张脸。
“有话说话,怎么能动手呢。”下楼凑热闹的江菱雨见这情形,当即上前推开孙秀才,将春容挡在身后。
“我恳求你。这里我只能相信你。”孙秀才眼中含泪,望着她,双肩耷拉着,浑身萎靡相。风流公子,得意少年,这些曾经与他完美契合的描述,如今再没半分干系。
正想着,春容又听到他说:“她是悄悄走的。留了封信说要回这里,说不愿跟我在外颠簸流离受苦受累。如今我中举回来,我可以给她安稳生活。但她为什么躲着不见我?为什么?”
“好啊,我说怎么拐了我的人,还敢回来兴师问罪。原来是要当官儿了。”宦娘挽着袖子,满面不屑道,“一个举人,也敢带着官兵来我们这儿充排场。莫说是个举人,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将人带走。且不论她人已死了,即便是活着,她也是娼籍。大旻律黑纸白字写着,娼籍不得婚配!你是秀才,不能娶她,如今当了举人,更不能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