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41)
原来在问谢华君前,她已见过茉莉。只是全然不知。
她不自觉抓紧手掌,将祝眠的衣衫抓皱许多。中秋夜的鲜花月饼,少见地带有茉莉清香。公子瞬杀害茉莉,而她像个帮凶。
她应该有所察觉。
可她没有。
原以为公子瞬要藏,假死藏身,鲜有人能够识破。
但若要藏,又为何要大张旗鼓,将自己未死之事告知谢尧?
她想不明白。
或是因她不够聪明,猜不出其中关窍。也或许,被茉莉的死搅乱心绪,她心湖难平,无法静心猜度。
疲惫之感袭遍全身,她卸去全身力气,靠在祝眠怀中。垂在一侧的手臂,随着登阶颠簸而轻轻摆动。
回到卧房,祝眠将她安置在床上,替她褪去鞋袜。足底的伤多数已痊愈,只余几道稍深的伤口,还留着浅浅疤痕。祝眠熟练地取出药膏,为她涂抹伤药,至多再有两日,这些疤痕便会尽数消去。
冰凉的药膏抹上脚底时,春容回过神来,缩了缩脚。
“我自己来。”
“你看得到?”
“我……”
“若人想看到自己的脚底,姿势恐怕不会太好看。”
“倘若我能呢?”
春容勉强自己笑起,随后拿出枕边铜镜。双腿弯曲后,脚尖轻轻翘起,再将那面铜镜置于脚下,脚底伤痕尽入镜中,一览无余。
脚心一旦受伤,定能叫人痛苦万分,又不会伤了颜色。软玉楼内的姑娘,多半都吃过这样的苦,给脚底上药,亦是熟能生巧。
“从前我总留意着,不要弄伤脚底,太麻烦。今日一看,以后脚底受伤也不算麻烦事了。”祝眠拿过铜镜,把玩片刻后,将镜面照向春容,“既然你能自己给自己的脚底上药,我没必要再留下。”
言外之意,他在此逗留,竟是为了给她脚底伤上药。
放在旁人身上,多半是假话。可祝眠说来,她倒觉得是真话。甚至,无论是春容还是夏容、秋容、冬容,他都会因为这样有趣的原因留下。
他此番离去,归期不定。
或者再不会回来。
她想到暗格中那坛酒,化有焚桃,只要此刻以饯行为由,哄他喝下一碗,公子瞬交代的事情,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犹豫间,祝眠已提刀起身。
“老胡已经回来。”她抢在祝眠离去前开口,“芙蓉玉合元宵,要吃吗?”
祝眠转身看她,仿佛在苦思冥想,最后坐下说:“来一碗。”
于是唤人安排下去,焚桃的解药亦被悄悄递出,叮嘱老胡滚在元宵层层糯米粉间。
一碗元宵与几道小菜一同送入卧房,春容抱出酒坛,寻出酒盏:“薄酒一杯,为公子饯行。再酬公子几日照料之恩。”
“我不喝酒。”祝眠放下刀。
谢华君曾说过,他很少饮酒。春容早已记在心里。
“公子可曾吃过米酒酿汤圆?”
“大约是吃过。”
她替祝眠盛好元宵,碗中却不盛汤。酒盏被晾在一旁,她拍开坛封,将酒倾入元宵碗中。浅黄酒液渐渐淹过铺底的雪白元宵,为元宵披上一袭黄衣。
“黄酒酿元宵,请公子品鉴。”
第26章 酒醉否
“我若醉了,眼前可不留活人。”
“公子醉过?”
“醉过一次。滋味难受,所以再不饮酒。”
“一碗黄酒,不醉人。”
“你怎知一碗黄酒不醉人?”
“看来是公子会醉。”
待客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是自小练出的酒量。莫说一碗黄酒,哪怕一坛烈酒下肚,也绝无半分醉意。软玉楼内,酒量最浅的人,也能喝下三坛黄酒而不倒。来往客中,酒场状元比比皆是。
若说谁能一碗黄酒便醉,恐怕也只有宦娘刚买来的幼童。
现下或许要再添一位江湖第一杀手。
一碗黄酒都会醉的人,自然不会轻易饮酒。春容另取小碗,再盛元宵,撒桂花,心中轻快不少,从指尖落下的桂花也染上轻快甜香。多日相处,她早已不再惧怕祝眠的刀,她不怕她醉后杀人。但她害怕滚在元宵中的解药是假。如果解药是假,焚桃是真,便少不得描一场春色。她是不在乎与人肌肤相亲的,但她知道,一旦两人躺到了床上,便再无床下那般光景。
一碗元宵在近处,汤白,撒有桂花。
一碗元宵在远处,汤黄,是盏黄酒。
祝眠拎起勺子犯了难。
十二年前,一碗黄酒就会醉的人是他,醉后提刀杀人的人亦是他。若饮了这碗酒,以春容柔弱的身躯,带伤的双足,在他刀下活不过一个呼吸。或许连死前的惊呼都发不出。但不知为何,她端来的酒,似乎是什么琼浆玉露,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