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23)
“傍晚到了。”公子瞬启开窗一线。
一缕天光入室,铺下满地金黄。
“公子要走?”春容理好妆容发髻,在公子瞬身侧立好。
“不走。”公子瞬含笑道,“酉时末,楼里就会派发月饼。”
“公子爱吃什么馅?我让小赵提前去厨房叮嘱一声。”
“你要的什么馅?”
“鲜花。”
“算得倒准。”公子瞬瞥她一眼,心中清楚,鲜花月饼是备给谢华君的。依照此前的消息推算,今日谢华君的小镖局便该抵达银州城,自该是直奔软玉楼而来。
公子瞬不走,便无其他人能来,春容也就听不到消息,只能在枯坐禅内静静等着。房内有琴,名琴“玉章”。公子瞬悠然抚琴,是曲轻快怡人的《白雪》。待琴曲停住,春容听到楼下喧嚷声。
不是寻常热闹。
急切,混乱,又有几分惶恐。
有事发生。
但公子瞬寂然不动,她亦不能去一探究竟。
直至小赵气喘吁吁闯上楼,推开房门慌里慌张地说:“姑娘,大事不好,谢公子的镖在城里被人劫了!”
第15章 再相逢
据春容今日听闻,谢华君所遇道上劫镖,共一十七次,均有惊无险。今日入城,城中地势简单,寻常百姓穿梭往来,又有官兵巡查管顾,不宜动手。这趟镖一旦入了城,便该一帆风顺才对。
怎会在城中被劫?
春容目光转向公子瞬,见他笑吟吟起弦,一弦一音,一调一句道:“觉得奇怪?”琴音泛起,渐弱渐消。
“能够力战八名好手,在城中劫走十万金,非寻常手笔。”春容如实回说。
“虽是好手,但皆有破绽。”公子瞬望向窗子。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傍晚天幕绚烂绮丽,却稍显黯淡。斜晖悄然而逝,玉盘挂上枝头,软玉楼内仍热火朝天,议论纷纷。多有客登上三楼,在枯坐禅门前来回走过,想要一看究竟。
“什么时辰了?”沉默许久后,公子瞬温吞开口问道。
胆战心惊守在一旁的小赵立时看了眼沙漏回说:“戌时三刻。”
“是时候了。”公子瞬起身,“谢华君初来时,带你在屋顶观星。今日中秋,宜赏月。随我来。”声色温润,语调柔和,全不似杀伐血腥令人生畏的公子瞬。
春容的手搭在他腰间,贴上他的胸膛,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到,人与人不同,公子瞬与公子瞬自然也不同。哪怕声音、脸庞学得一模一样,本性总难移。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凶戾狠毒的人。
公子瞬携她登楼,站定之时,她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已完全入夜,街上人家灯火熄去,仅余下三三两两烛光,如天穹星稀。二人如置身墨池,脚踏黑暗,而月华如练,披挂在身。
天公作美,此夜晴朗无风。
春容稳住步子,望着皎皎明月,舒心一笑。
“时辰已到。”公子瞬附在她耳边低语,热息烫人,枕席床笫间的温存缱绻霎时跃然而出。若是待字闺中的千金碧玉,此时怕已心潮澎湃,红鸾星动。
春容只稍避毫厘,疑道:“公子何意?”
“看城南。”公子瞬扶着她的双肩,拧着她的视线向城南望去。
城南观星台,若目力好些,在软玉楼顶依稀可见。她被迫看去,只见零星灯光簇拥下,观星台上竟有一轮血月绽光。
“那是?”她失声低语。
公子瞬未答话。
小赵自窗子探出头来,兴冲冲道:“姑娘,刚刚还念着今年月饼送迟了,老胡可就把月饼送来了。姑娘要得鲜花馅儿,我闻着有股茉莉清香呢!”
“先放着。”她回过神来,柔声回话。
公子瞬道:“月已赏过,去吃月饼。”旋即带她下楼。她若有所思,再望一眼城南方向,那轮血月仍在。
回屋时,公子瞬仍悉心照看她,搀扶着以免她落地不稳。小赵在旁看着,掩面窃笑。送上月饼时小声揶揄道:“公子与姑娘,这样瞧着,真是郎才女貌。倘若观音娘娘瞧见了,定要收去做金童玉女的。”
“说什么胡话。”春容接了月饼,眼风飞去,佯作厉色将人撵去楼下帮衬老胡。
公子瞬捏起一块月饼,喂入春容口中,又抹去她唇角碎屑。
“慌什么。小孩子一句戏言罢了。”公子瞬吻过口齿间的茉莉清香,“难不成你怕我会因此剥了她的皮?”
“怎会。”春容见他再度亲昵,便着手解他衣衫,却被拦下。
“今夜予你好梦。”公子瞬面若春风,目光如水,“我与宦娘交代过,今夜不会有客扰你。”
说罢便离,唯余一室檀香。
春容莫名,望着玉章,七根长弦稳稳停落,不久前琴音犹在耳畔。或许正如她所料想,他们虽在扮演同一人,却终究本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