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2)

作者:扫红阶

“小娘子可别不信,咱们江湖儿女可不兴什么大家闺秀那一套,谢华君定是已在路上。”是个粗布麻衣却出手阔绰的汉子,自述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断山掌程玉虎,“宁州距此千二百里,前几日有暴雨,涨了水,流速也急。走水路至多两日就能从宁州城抵达小晴湾,再从小晴湾改陆路至银州城,快马加鞭只需一日光景。我赌一百两银子,谢华君明日就会登门拜访小娘子。”

春容笑笑:“水路本就凶险,又逢涨水,更是凶险万分。即便要来,谢大侠的千金又怎会冒险赶这一日半日。”

“嚯,这算什么冒险。”程玉虎端一碗酒饮了,抹去挂在胡须上的酒水珠子,满心佩服道,“知道无宁海吗?”

“略有耳闻。”春容斟酒。

无宁海在中原腹地,名为海,实则是湖,据传湖面下暗流终年不息,即便水面平静,水下亦是波涛汹涌,无人敢在此泛舟捕鱼。

程玉虎赞叹道:“谢华君去年才驱船在湖上走了一遭。只因传言祝眠到了无宁海南岸的霜华城,那时谢华君正在无宁海北岸的披红谷,如果走寻常路绕过无宁海,得半个月的功夫。但如果能横渡无宁海,两日便可抵达。依照祝眠的行事风格,半个月后,指不定已去了哪里,所以谢华君冒险横渡无宁海,如愿在霜华城中见到了祝眠。”

“说不准,是谁夸大了无宁海的凶险。”她布上菜,“一口湖泊,怎也会不比真正的大海凶险。”

“小娘子此言差矣。”程玉虎摇了摇头,“谢华君横渡无宁海后,有人也作你那般猜想,于是寻了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乘舟入湖,再没回来。”

一阵唏嘘后,程玉虎与同行的人换了话题。

话语中再没她熟悉的名字。

至傍晚,程玉虎醉醺醺离去,临行前拍着她的肩膀,或许断山掌是真的,程玉虎轻轻拍她两下,她便觉骨头都要被拍碎了。好在人虽醉了,尚还知晓轻重,没真将她拍打出个重伤来。

小赵动作麻利地收整着屋子,连番追问,一面问第一美人有多美,一面又问无宁海究竟有多凶,甚至凭空构想着无宁海中会不会是有水妖作怪,对美人一见倾心,是以放美人通行。

她听着笑着,随即道:“闲了去找老胡蒸两笼包子,一笼甜,一笼咸。”

小赵一溜烟儿要走,又被她叫住:“再舀壶花蜜回来。让他们备着明日的糕点,清爽口,多添些薄荷,少放些糖。”

“姑娘还有别的要吩咐的没?”小赵一一记下,临走时唯恐再被叫停,便又多问一句。

“腌几截桂花藕。”她翻着小册子,“明日记得炖些猪蹄。”

小赵再三确定没有其他要交代的,这才去小厨房。老胡听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交代,随口便道:“看来姑娘明日有熟客来。”

黄昏霞光万丈,春容倚窗吃了两三个包子,余下的尽数填进小赵肚子里去。楼门前灯多点了八盏,将门口照得如同白昼。又来了两三波客人叙话,春容几杯薄酒下肚,红了脸颊。

小赵在旁看着,气鼓鼓地下楼提热水,待客走了,才拧着帕子,仔细给春容擦拭脸颊。刚刚那个客硬是揽着春容亲昵,嘴上须上油光蹭在她脸上。

“傍晚交代你的,都告诉老胡了吗?”春容半醉半醒,卸着首饰,慢慢擦洗脂粉。

小赵应道:“都交代了。姑娘明日有什么熟客要来吗?”

春容没有答话,只片刻的功夫,人已伏在妆镜前睡着了。

次日晌午,春容昏昏醒来,小赵盛来一碗绿豆沙放着,熟练地侍候她起身沐浴更衣,梳头匀妆。一切就绪,绿豆沙半温着,刚好入口。

下午连着三波客人离开后,厨房备好的糕点糖藕猪蹄仍未派上用场。

春容也未作答。小赵好奇地守在门口与楼梯间,每见行来的客便悄悄打量,待其离去后又失落叹息。

又至傍晚,天际层叠云彩如牡丹花绽。

一架马车急匆匆自花下奔来,扬起一街尘土,最后在软玉楼门前停下。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马车前垂挂着的普普通通的棉麻帘子,深蓝的布料更衬得这只手皓白如雪。自车帘后探出身的,却不是一名曼妙美人,而是位头顶方巾的小厮。小厮跃下马车,与车夫一同将脚凳摆好。

又一人自马车中探身而出。

是位嫩绿衣袍的公子,俊美无双,引人频频回望。兼之风度翩翩,举止柔雅,像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衣着用料、压裙玉佩,皆是上乘,与这架普通寻常的马车格格不入。

公子下车。

宦娘闻讯迎上前来。

小厮闷声拦在公子与宦娘中间,似已排演数次般娓娓道明来意:“我家公子听闻软玉楼花魁春容姑娘鼓上一舞当世无双,特来一见。”随即一锭金子出手,哄得宦娘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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