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06)
“你怎会不是祝眠?怎会不是。”她靠向他怀中,自由的手臂环上他的腰背。她拥抱着他,泪如雨落,“我又哪里是什么沈小姐?”
祝眠茫然无措。
不久前,他想起曾用一碗热汤泼在矮子脸上,矮子离去时,容貌已难以辨别。他又为何不能借此手段改变容貌?
只要他不是祝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她眼前,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存在会毁去她的安稳。
只需一碗热油淋下,他就再不是祝眠。
她就永远只是沈轻轻。
可她却突然出现,推翻了那碗热油,打乱了他的计划。
“为什么?”他不解。
不解她为何突然出现。
不解她为何拦下自己。
更不解她为何再度回到自己怀中,泪洒胸怀。
“我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弄丢自己。”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我怎么,怎么这么愚蠢。怎么能对你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他脖颈上的烫伤近在眼前,她泪眼婆娑,满眼都是红棕浓云,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宛如世界倾颓。她踮起脚,轻轻亲吻那抹伤痕。
滚烫。
灼热。
仿佛将她推入油锅火山,无穷无尽地炙烤着。
他任由她亲吻着,仿佛将热油一点一点淋在他的心头。烫伤的痛,贴附在肌肤之上,犹如虫兽噬咬,绵绵不绝。却远不及刀刃贯穿身躯的痛。
“春容。”
他终于能够,开口喊出那在心头盘踞许久的名字。
“春容。”
他低声唤着,仿佛冰天雪地之中寻找一丝火光的迷途之人“春容。”
他一声一声,不肯停下。
她抬起手,扯开他遮眼的黑布。
他终于能够仔仔细细、光明磊落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微红,泪花点点,与他记忆中的眼睛一模一样。
灶中火势渐渐减弱,无人添柴,便将逐步走向熄灭。
他扶着她在灶边安坐,取了满罐雪,敷上她受伤的手背。她亦替他用冰雪敷着烫伤。化了一捧雪,便再捧一捧。直到灼意消去,他才取出干净手巾,轻轻蘸去雪水,而后涂抹药膏。为了能早早痊愈见她,他准备有烫伤药膏,此刻刚巧合用。
“今天,陆远舟与谢华君已经赶到这里。”她低声说着,“等到二月,我们就会启程赶赴岭北,最迟四月底就能回来。”
“四君山庄?”
“对。兰庭作恶多端,新仇旧怨,届时一并解决。”
“可你不会武功。”祝眠沉默着,倘若是在往常,他可以从容不迫地随他同去,只要他在,就没人能伤到她。可今时今日,他已不再是他。他早已握不住刀。
她笑容坚毅,成竹在胸道:“我学会了易容术,可为你暂改容貌。我们一起去。”
“春容。”他迟疑许久,而后道出实情,“可我拿不稳刀了。”
他不害怕她嫌弃他。
从前,他两手血孽,她都未曾嫌过他。
她如木雕泥塑一般凝眉望着他。
这三年来,江湖中没了祝眠的消息。他不再出刀。她以为他金盆洗手,隐姓埋名。再相逢时,他手中无刀,她亦没有留意。她以为他只是不再杀人,不再用刀。却从未想过,他拿不稳刀。
他是天下第一的刀客。
他是江湖中最贵的刀。
他为何会拿不住刀?
她骤然想起,三年之前,喜堂之上,一刀贯身。是因为那一刀吗?
她轻轻握住他的双手,用掌心温度去温暖他。
“不怪你。”她低声诉说,“那一刀,错不在你。”
他反手回握。
“祝眠。”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握不住的是杀人刀。”
他木然望着她。
“我想你拿起救人刀。”她弯下腰,脸颊轻轻贴上两人手掌,“我们一起,了却前仇旧怨,一起救济天下,一起洗去从前血孽。”
他一向以为,两手鲜血的人,只有用自己的血才能洗刷干净。
可她却给了他另一条路。
他愿为她手中刀,斩尽她途中难。
他愿拿起救人刀,偿还他往日债。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内容:本章内容全新√
第62章 赴仇局
元宵夜宴,众人尽兴而散。春容醉步慢行回廊上,倚栏将倒未倒之时,祝眠忽然现身将人扶起。
房中,赵春娘刚浸热帕子,拧好后欲要出门寻她,便见祝眠抱人归来。
“我来。”祝眠将人安置榻上,褪去鞋履外衫,盖上锦被,接过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掌心。原本细嫩白皙的双手,如今磨出许多茧子。他得了空闲,仔细去看她腕上疤痕,只觉怵目惊心。
帕子渐渐冷下,不宜再用,赵春娘便适时又递上一方。
他再为她擦拭脸颊,将面具一点一点揭下。她易容的手法高超巧妙,只需些许皮料脂粉,就将面容改换。如此一来,喜怒哀乐浮于面时便十分生动自然,哪怕凑近了看,也难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