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赋(44)
后来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人,对那少年的记忆也随之淡了去,直到十五岁时,跟随家父进宫,在皇宫的内廷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人竟是个女儿身,那姑娘穿着白色的衣衫,亭亭玉立,一如初见时那般,嘴角挂着淡笑,手中执着泛黄的书卷,身后跟着两名侍卫。那人的笑容轻易的落在他的眼里,成了永恒的记忆。后来的许多年,他跟随在她左右,那样明媚的笑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心里可以容纳的东西很少,而就是这样细小的空间,却被容纳的满满当当缝隙全无。
巧遇故人
时光在夕阳沉下之时落了锁,于是就再也找不到断层的记忆从哪一刻开始,只依稀记得某天冬夜的雪地间,那些记忆汇集成一条鸿沟,成了永生无法泅渡的河流。那些活着的人和已经死去的人分于河之两岸,活着的人念着死去的人,永生不肯忘记,死去的人因执念太重,成了无法超度的死魂,世人称之为怨灵。
天色似乎一直都是记忆中的颜色,湛蓝似水,江南古城的枯树垂朽了几万年,如今——早已破败不堪,秋来了,万木不免有些许凋零。陆离回到茅屋时,李安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凉椅上,闭目惬意的享受着秋风的吹拂,很多年以后谁会想到他们彼此的生活竟会是这般模样,谁又会想到昔日在宫内的百花树下嬉笑吵闹的年轻人们竟这样安逸在每个夕阳的迟暮下。
李安听到了脚步声,睁开眼,夕阳的余晖有些许刺目,李安不禁埋怨这刃光的无情。陆离闷声而笑,谁会知道昔日宫里的李公公竟然慵懒到这般模样,懒的像只大肥猫。
“李公子!”闻声,陆离抬眼望去,只见一青衣姑娘自屋内走了出来,那姑娘模样生的俊俏,笑面清脆,眉眼间尽是俏皮,令人心神舒展。
陆离诧异的瞄了一眼李安:“你这又是从哪里捡来的丫头!”
“什么是捡来的!”谭汝笙气势汹汹的走到陆离面前,双目圆瞪,面容生趣的紧。
“惹丫头生气了吧,陆离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姑娘生的肤白貌美,哪里像是捡来的?”李安站起身嘴角噙着笑意,明显是看戏的态度。
陆离叹声沉笑:“是在下眼拙,不识真君,还望姑娘海涵。”
“公子客气。”谭汝笙含笑回礼。
日落西山,秋风渐起,李安端起自己的小茶壶,慵声而叹:“秋来喽,北方的燕快要回家了。”说着便自顾回了屋,那懒漫的脚步像极了猫的姿态。
陆离告诉谭汝笙,以后千万别像李安这么懒,年纪不大心都老了一万年。望着李安离去的背影,谭汝笙慢慢笑起来,缓缓说道,或者人生就是这样,一盏茶,一卷书,暮年赏景,一抔黄土归故乡。
“陆大人,可否去过青楼?”谭汝笙目光狡黠,似乎知晓也有些笃定陆离肯定没有去过青楼。
陆离出身世家,年少结交的皆是些纨绔子弟,他们日日口中离不开青楼二字。跟他们在一起时他也曾有过想去青楼的念头,但那个念头在见到那个人时便也就冷却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人也时常去青楼,虽女扮男装,却风骨傲然。那是柳春时节的沉暮,他徒步独自走到青楼门前,看到慵老的老鸨和一些年轻的姑娘们站在门外纳客,心却意外的有些平静,这里不比他去过的任何的宴会喧闹,颇有种闹中取静之感,琴声入耳,娴静人心。他迈开脚步,将银两握在手中,欲掷,眼前忽多了一把折扇,那扇上的青山绿水一如许些年前江南的盛景。抬眸,是那人清秀的面容,隔着暖色的笼灯,恍如隔世,那人望着他慢慢笑了起来,眉目温润,将那掷出的银子重新放回他的腰间。
“公子,可否是初到青楼?”
陆离没说话,看着那人清淡的面容恍惚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家人该着急了,公子日后还是少来这种地方。”
那时候,他看着她的脸,竟觉得淡淡的悲伤在翻涌,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她的身后跟着两名乔装成嫖客的杀手,那时,浮在他脑海的大约便是杀人无形的她,亦或是洁白的衣裳被鲜血浸透的画面。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直到她颀长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那一片莺歌燕舞中,他才想起来,适才是她来到过。
其实那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宫规森严,虽不及宫外海阔,宫墙蜿蜒曲折,统通各宫,宫人来往,却每日都是些旧的面孔。可是即便是这样,他在宫内的余年也没有遇见过那个清冷的人。记忆里的她似乎还是初见的模样,手执短剑,周身血迹,浅眉冷目,忧伤的翘望着远处的残阳,在夕阳的余晖下安静的像个孩子,慢慢展开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模糊又悲伤的美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