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砂(128)
佩环左右不过前两月才刚生了孩子,还是个早产儿,林萧又在城郊置了一处府邸,孟红蕖本不想让她再在公主府里呆着了,佩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庆俞也仍旧在府里。
他们嘴上不说,孟红蕖也知道他们在挂心什么。
好在如今,她已能压住心事在人前自如说笑了。
披上大氅,孟红蕖望了一眼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脚尖一转,还是往内间去了。
床榻上的人仍旧安静地阖着眼。
模样看起来温和,独面色瞧上去过分苍白脆弱了些。
似乎比前几日院中的积雪还要更冷更白。
孟红蕖极力抑住内心泛出的酸涩,指尖用力往红唇上揩去。
她颤着手,一点点将指尖蹭下的口脂抹上了他苍白的唇。
不过须臾,眼前的人唇上便有了些血色,看起来不过是刚巧熟睡过去的模样。
孟红蕖的唇畔这才浮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旋即,她俯下身去,靠在他耳畔,轻声开口:“我今日出府一趟,很快便回来。”
她倔强地弯着腰,却始终没有等到回应。
长睫轻扫过那人清冷的面颊,似乎真在上头扫下了一片雪,化成水沾湿了她的眼角。
外间的佩环开始唤人。
深吸了一口气,孟红蕖用力眨了眨眼,方才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拖着步子出了门。
人走了,也一并带走了一室的甜香。
无人瞧见,那沉寂了许久的修长指节轻动了动。
似乎极力想抓住什么。
出了门,林萧正抱着双肩倚在墙上等她。
望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无声从后院牵了马车到前门。
若是说恨,林萧对孟红蕖心底其实是有恨的。
尤其是看到林青筠胸口血肉模糊成一片的那日。
若非是为了她,阿七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咽不下这口气,闯进景阳阁,扯着嗓将林青筠这么多年的事一字一句都同她说了个清楚。
说到最后,他满脸络腮胡子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孟红蕖却只是茫然地睁着眸子看他,半晌没反应。
他心里不由冷笑。
他果然没看走眼,孟红蕖这人就是个没心的。
不想日后的每一天,他都被孟红蕖请到了屋里。
她请他,将林青筠在清水村的事情,都告诉她。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不知疲倦。
直到最后,他在城郊置了宅子,同佩环成了婚,孟红蕖这才未再找过他。
如今他倒也看明白了些。
总归林青筠和孟红蕖两人算是同一类人,不听旁人劝,总爱钻死胡同。
慈恩寺在城郊,虽说今儿个风雪停了,但郊外的小路仍旧有些泥泞。
饶是如此,平城里往慈恩寺去的人也只多不少。
毕竟未出正月,大家伙都想趁着日子去寺里烧柱香祈求今岁能事事遂心。
孟红蕖的马车一路悠悠慢行。
车内燃着金丝炭,暖意融融,孟红蕖腿上盖着厚实的毛毯,怀里抱着那团已经长开了的小兔。
初始她还没有心情来顾及这小东西,现下这兔子倒成了她的一个依托。
她给它随意起了个名字唤兔娘。
兔娘不比其他兔子聒噪,吃饱了也就只眼巴巴地望着孟红蕖,安静得很。
孟红蕖拥它入怀,它便兴冲冲地动动自己的长耳,百般乖巧;若是旁的人朝它伸手,却只能得它一个冷眼。
这副模样,也不知是承了谁的性子。
总归不像她。
慈恩寺建在山顶上,山路崎岖,马车再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下。
佩环扶着孟红蕖下车,主仆二人互相搀着往山上慈恩寺去。
山路的泥尘同已化的雪水混杂,格外泥泞难走,孟红蕖裙摆上很快便沾了几点泥渍,她只目不斜视朝前走着,面上不见一丝不耐。
不过一年,她性子倒是比之从前安静了许多。
不仅再不踏足醉欢楼等风月场所,还月月皆往慈恩寺来一趟,日日念诵佛经,一夕之间好似便收了往日跋扈的性子成了位虔诚的佛教信徒。
高座上的佛像宝相庄严,双手阖十,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着来来往往给自己上香祈福的人们。
孟红蕖带着帷帽,面前站着一对手牵着手的小夫妻。
她刚巧听了二人的只言片语,说是为求子而来,丈夫瞧着是个憨厚的,只说无论男女皆欢喜,只望佛祖保佑,让妻子生产时莫受太多苦。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红蕖眸光黯了黯,最终也只是跟着引路的小沙弥跪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上。
旁的人不过来寺里上炷香、捐些香火钱便离开,孟红蕖却是要在此诵上一天佛经,待到日落时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