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44)
每每在朝堂上有了难解的疑惑,他便会在木雕时思考,权衡利弊、分析得失,往往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的乱麻也解开了。
他试图继续,没想到刚动了两下,左手食指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木雕上沾染上好大一片。
宋温卿皱眉将木雕拿到一旁擦拭,擦到一半,食指终于感受到难言的痛。
从袖口中掏出手帕,终于止了血。
他望着包的七零八落的手指,蓦地一笑,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试图对抗内心么?
木雕上的血迹逐渐凝固,他没再去管。
宋温卿望着如豆灯火,拿起那支簪子,起身,出府策马往皇宫方向奔去。
宫门早已落了锁,他让太子派人开了门,冒着风雪一路从宫门处走到养心殿,一刻也未停。
待到了养心殿,满头满身的雪。
他无暇顾及,径直奔到龙榻前,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皇上。
两道目光瞬间定在他身上。
李殷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李矜疑惑道:“明律,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府上睡不着,陪你们一起等。”他低声道,顺带看了两眼李殷和李矜。
这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呵,谁需要你假好心,”李殷冷冷道,“我奉劝你一句,休想邀功。”
宋温卿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经适应了兄长的身份,没与弟弟计较。
李殷倒是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噎了下,又冷笑道:“若是识相,现在走还来得及。”
“四皇兄,小心吵到父皇。”李殷低声提醒。
他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宋温卿反复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簪子,目光再次落在龙榻上。
他睡得不安稳,眉紧紧地皱着,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嘴唇用力地呼吸。他常年躺在榻上,肌肉都耷拉着,但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皇帝有一个高挺的鼻梁。
李矜有,李殷有,他也有。
他还记得他做太子伴读时,皇上格外喜爱他,总说看见他便觉得高兴,所以对他青眼有加。
皇上第一眼看到他、记住他,不是因为才学,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他像他的母亲。
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么……
“岳……岳……”
床榻上的人发出极轻微的呼唤。
宋虞赫然抬头。
其余两人自然也听见了,三人凑近,静悄悄地听着。
“岳……岳……岳……”
他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
李矜看了眼窗外,猜测道:“父皇说的是……月亮?”
李殷冷笑:“依我看,叫的是个女人的名字,后妃里有名字里带月的么?”
“不知,”李矜摇摇头,又惊讶道,“不过有个低位的妃子与母后交好,名字里似乎带个月。”
李殷问:“受宠么?”
“若是受宠,便不是低位了。”
宋温卿默不作声,手指轻轻划过银簪,任由他们猜测,心中却已十拿九稳。
皇上说的,是他的生母岳瑛。
次日,景徽侯府。
老夫人早早地便起了床,沙哑着嗓音问宋温卿有没有回府。
林嬷嬷轻轻摇头。
“也不知道皇上今日会不会醒,”她咳嗽了一声,“唉,扶我起来吧,阿虞一会儿便过来了。”
果不其然,宋虞也早早地到了。
昨晚她被宋温卿哄睡之后,一觉睡至天色熹微,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径直奔向松鹤堂。
祖孙两人落座。
膳食摆放在桌上,众人退了出去,暖阁中的两人却久久未动。
“阿虞,温卿还没回来,”老夫人低声道,“先吃吧。”
宋虞低头喝了口碧粳粥,打量了一番面带微笑的祖母。
她皱纹深刻,周身萦绕着浅淡檀香,一看便知是位慈祥心善、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平日里对她与哥哥也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疼爱,一点都不偏心。
对抱养的孙儿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不过祖母的心思藏得好深,居然能将她和哥哥不是亲兄妹的秘密瞒了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昨晚她也在场,从祖母平日里的言行来看,她根本想不到她与哥哥并不是亲兄妹。
正思索着,老夫人开口:“阿虞,你想嫁给温卿么?”
宋虞轻轻摇头。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哥哥,怎么能做她未来的夫君呢?
不过她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为何祖母和哥哥那么紧张她的婚事,是与宫宴那日有关么?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此事?”老夫人怔了下,缓缓道,“阿虞,其实那日是为皇上选妃的,用来冲喜。”
听到这句话,宋虞刚触碰到茶盏的手便再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