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折枝(20)
殷殷在屏风前踯躅半晌,终是咬牙往内走去,停在浴桶前,探手取下木施上的帕子,打上胰子搓匀,水声起落,殷殷掬水将他后背淋湿,轻手轻脚地擦洗起来。
沈还微微侧头去看她,见她耳尖还微红,但颊上的红云已逐渐消退,又别开眼。
水汽氤氲,殷殷沉默不言,沈还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支摘窗上,半晌没说话。
只有断断续续的水声,伴着窗外偶尔拂过的夜风,在春夜里惊起些许轻响。
“会弹琴吗?”
这句发问太过突然,殷殷动作一滞,忆起方才邱平对莺儿所言,强令自个儿深呼出一口气来,妄图将不安尽数吐出,连声音都刻意压粗了三分:“奴出身贫贱,不曾习得。”
沈还轻嗤,似是不屑。
逃过一劫,殷殷心下松了口气,呼吸平缓下来,替他将后背擦洗完毕,尔后拿着帕子站在原地,再次犯了难。
“先出去吧。”
沈还不知为何没有难为她,她也没有心思多想,赶紧将帕子往木桶边缘一搭:“奴便先退下了,在外边儿等大人传唤。”
话音刚落,她人便已匆忙碎步逃了出去,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强行跑了几步,腿伤发作,她抱膝在座屏前蹲下身来,以手揉搓着伤处。
沈还瞧着座屏上的剪影,没来由地一笑,自个儿利落沐浴完,唤她进来更衣。
殷殷不情不愿地忍着痛蹭进来,上前一步替他系中衣系带。
两人贴得极近,他身上淡淡的胰子清香,伴着几味浴汤中的药香四下流窜。
殷殷鼻尖忽地有些痒。
沈还垂眼觑她,见她这副局促窘迫的模样,食指指腹在她左侧锁骨上轻轻按了按。
濡湿感令殷殷愕然抬眸,他收回手,用眼神示意了下。
她跟随着看过去,方才佯装镇定地替他沐浴,虽因平素侍奉娘亲的缘故未曾出什么差错,但毕竟平生头一回亲近外男,心内终究慌乱不堪,动作间使得浴汤溅了不少在衣袂上,方才他指腹所按之处,想必也是如此。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替她擦拭污渍,殷殷从头烧到脖子根儿,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
春夜发寒,沈还却并不在意这般被晾着,闲散地等着她。
殷殷闭上眼,强迫自己平复好情绪,才上前一步继续替他穿衣,等一切规整完毕,她面上的红润之色已消失殆尽,语气亦平静得宛如一泓死水:“大人可以开恩帮奴问问邱长随了么?”
沈还没再逗弄她,叫她跟到花厅,唤人去叫邱平过来回话。
“今夜未曾扣下任何蒋府中人。”邱平答得干脆,却没忍住抬眼看向沈还,眸中讶异之色难掩。
毕竟是在蒋家地盘上,沈还虽吩咐他们每日暗中查探各处院落以寻找那本人情簿的下落,但此行皆是精锐,各个行事小心,绝不会轻易惊动蒋府中人。更何况打狗还要看主人,若非蒋府中人实在出格,做客的又怎会随意扣人得罪主人,方才沈还令莺儿难堪,他不得不出面周旋也是此理。
殷殷听闻此话,抬眼看向沈还。
“我说过了,被误认才会扣下。”他答得坦荡。
多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说辞。
腿上的伤钻心的疼,殷殷眼角隐约泛红,她纵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他在捉弄她,见她出身低微又肯同蒋正闹出这为世所不容的难堪事来,以为她自甘下贱,便可如此出言戏弄,无一丝愧意。
纵然被轻贱,但她也明白这等达官显贵不过是素日习性如此,显然并非刻意为难于她,日后一旦离开定州,更不会再与她有半分干系,殷殷很快平复好心绪,恭谨地向他行礼告退:“如此,便谢过大人了。”
眼睫微垂,遮住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不出分毫情绪。
沈还目光落在一侧的紫檀木高足几上,其上一枝梅花清供开得正艳,他略掀了掀眼皮,道:“把那花儿拿回去罢。”
殷殷不明所以,他看向她所倚仗的木拐,随口道:“冰天雪地都要攀石峰去摘的花儿,眼下也没几朵了,既这般喜欢,便拿去罢。”
是在暗讽她演技拙劣?可她毕竟也骗过了蒋正和正院的那群护卫。
殷殷神色莫名,默了好半晌,心中挂念丁层云,不愿再在此地纠缠,遂蹲身道谢:“谢过大人。”
已过三鼓,月上中天,她上前取出樽中的红梅便走,连提灯都未拿一盏。
沈还唤了声“诶”,殷殷顿住脚,以为他还要出言警告,并未回头便匆忙回道:“大人放心,奴的腿伤还需养上些时日,暂时没有逃出府去的本事。”
还是在怕他向薛晗告密。
她怕蒋正显然不及怕薛晗,不过敢与旁人夫君行苟且之事的,又有几个不惧正室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