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小厨娘(7)
冬青到时,屋子一地狼藉,凉粉、莴笋叶等食物残渣,混着碎瓷碗碟摔了一地。他家大人负手站在书案边,翩翩公子,长身玉立,只眼中的寒气,挡也挡不住。
顺着他冷冽目光看去,地上跪坐着个少女,身上密密实实盖着件暗青色的披风,正一手扶着桌子腿儿,一手捂住自己脖子大口喘气。
她指缝间漏出来的白皙皮肤上,分明有一圈手印子淤青。然而再往上看,到了少女那梨花带雨的脸,冬青蓦然红了脸。
这是谁?竟如此美!
他是跟着裴屹舟从京城来的,花红柳绿,环肥燕瘦,也算是见过些市面了,但这个……这个少女这样的,他从未见过。只看她一眼,好像满园子的花都开了。
被打量的晓珠浑然不觉,被裴屹舟掐得几乎要昏了,恹恹地靠在桌子腿儿边,半分力气也无。将将缓过口气,又听那冷面修罗道:
“把这女子送去牢狱,是哪家派来的细作,务必让吴朗拷问出来!”
半年前,朝廷彻查镇西军军饷贪墨案,上上下下牵扯出一大批人,连南屏县这样的小城里也有许多家沾上了。裴屹舟以雷霆手段查抄了沈家,此后,其他家或是送钱贿赂或是塞人打探消息,使了无数法子,想从他这里把路走通。
可惜,裴屹舟是什么人?永兴侯爵府的嫡子,什么没见过?荣华富贵漠然视之,软香柔玉置若罔闻,除了还公义于人心,余者万事不关心。
晓珠却不知个中曲折,只知道吴朗这个名字,往往同裴屹舟连在一起,人称“修罗裴,鬼刹吴”。裴屹舟抓人,具体的杀人、用刑,均是这吴朗去做。
晓珠几乎吓得蒙了,脸色白得可怕,只软软地重复道:“我……我不是细作。”
裴屹舟冷笑:“你若不是,怎知道我的口味?怎知道用竹叶花椒兑了催情香来迷惑本官!怎会在沈府时按兵不动、潜伏至今?!”
晓珠呆呆的,也无力去分辨那一连串质疑,愣愣地道:“是秦嬷嬷,让我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裴屹舟重重一掌击在桌案上,似是动了怒气:“休要攀扯他人!待在吴捕头手里过完七十二道刑罚,看你还如何狡辩!”
这几个月来,这些细作的花言巧语,他实在听过太多了。
桌案上的碗碟被方才挣扎乱动的晓珠摔碎了,还剩着的唯一一碟卤牛肉,碟子震颤不停。
晓珠也被这一掌震得簌簌发抖,但片刻之后,倒清醒了许多,大着胆子看了那人一眼。
没错,跟查抄沈府那夜一样,他也是穿着这样的青色袍子,负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根本不听沈家公子们的解释,便做出那些折胳膊断腿的事。
蛮不讲理、刚愎自用、冷心冷清、怨毒狠辣。
晓珠有些冷,用力裹紧了披风。
披风……可他……他为何要给她拿披风?她的紫纱裙实在是太短了,在面对他的审问时,她又是恐惧又是窘迫。
还有方才,他只在一开始使了力,自己泪如泉涌,他一下就放开了,眼神很是复杂,既有阴郁、憎恶,又有怜悯、不忍。
这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他这种人的眼中。
实在是很奇怪。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一下,更重要的事浮上心头。
晓珠真的要进牢狱了吗,那样阴森可怖的地方。曾经有人,听说裴县令批了条子,吴捕头带着人来了,一家人全服毒死了。纵然死,也比让他们抓去的好。
晓珠用披风揩了揩脸上的泪水。
反正是死,不若死在外边还干净些。没有什么可怕的,她也很想念王大娘。
那厢的冬青,脸还红着,忽的被呵斥道:“还在发什么愣?!”
他咽了下吐沫,欲要上去拧人胳膊,晓珠已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我……我自己走。”
纵然裹在暗青色的披风里,娇花照水、弱柳扶风,那袅袅身段还是可见一斑。
冬青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有个人倒是看得真切。
晓珠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回头对案几前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青年道:“晓珠是厨娘,不是细作。”
事已至此,她虽然还有些害怕,可内心隐隐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烛火明灭,扑在她光洁白皙的鹅蛋脸上。长长的睫毛下,蕴满水色的眼睛定定看向裴屹舟。有时候,和风细雨中往往坠地的娇花,竟能在狂风暴雨中保全。
一向娇弱怯懦的人儿,此刻似乎竟多了几分坚毅。
裴屹舟愣了一愣,心头忽的一跳。
屋外偷听的秦嬷嬷也吓了一大跳:“这……怎么闹成了这样?”急急跑了进去,先将冬青、晓珠邀去屋外,自己去与裴屹舟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