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179)
“陛下想得周全,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祯元看着她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戚卓容刚离开两步,复又折返:“臣方才想了想,这几日来,臣习惯了与陛下微服相处,因此才一时逾矩,忘了这里是顺宁府衙。”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臣与陛下相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剩几天了,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裴祯元愣在了原地。
戚卓容行了一礼:“臣告退。”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拾肆带着她去了郑府,外头看着富贵不显,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不得不说,这姓郑的还挺会享受生活。
高槐深竹,水木明瑟,中庭挖一荷塘,正值盛夏,微风拂过,满塘圆碧,催红菡萏。戚卓容就住在这荷塘后面,推窗便能闻见一池荷香。
拾肆喊来两个小厮,两个婢女,对戚卓容道:“大人,这些都是郑府家生的下人,都已经查过了,底细清白,手脚干净,为人老实,您若用着不合心意,就再换一批。”
戚卓容点头:“辛苦你了,你先去忙罢。”
拾肆退下后,她坐在檀木圆椅中,将这四人一一看了一番,看得他们都忐忑地低下头去,她才道:“去备热汤,我要沐浴。”
干净的浴桶很快端了进来,小厮们替她放好了热水,婢女们还颇有心地给她撒了一圈花瓣,看得戚卓容青筋一跳:“谁让你们撒的?”
那两个婢女吓坏了:“奴婢们伺候夫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伺候的……那,那奴婢们重新给大人换水。”
“罢了。”戚卓容说,“你们全都下去罢,无我吩咐,不得进来。”
“是。”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走了,戚卓容看着满桶的花瓣,叹了口气,把它们全都捞到了一边。
她沐浴是因为昨日掉进了河里,需要清洗身子,还要仔细检查一下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这堆花瓣放在水上不是挡她的视线吗!
戚卓容把所有门窗全都锁上,所有帘子全部拉起,又开了一扇屏风挡在浴桶前,这才脱了外衣,迈进桶内。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肩头的伤口,不去沾水,而其他地方,一泡进热水里,便本能地舒展起来。她靠在桶壁上,盛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窗纱,便只剩下了一层昏暗的光,照得她犯困。
她合眼小憩了一会儿,泡舒服后,便开始清洗身子。
身上许多地方都青一块紫一块,但好在没什么其他伤口,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清洗完了其他地方,她又用湿布轻轻按拭了肩伤周围的皮肤,而后单手捞起头发,认真抓洗了两遍。
屏风上放着一件柔软的浴袍,戚卓容披上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衣柜,里面是早就备好的与她身量相符的各式男装。她挑了一套出来,又在衣柜下层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白布绷带,旁边还备着镊子、针线、剪刀等物,一看就知是供她拆线换药的。戚卓容把那叠白布取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欣喜地发现果然可以用来裹胸。
她稍稍撩开一点窗帘,外头一个人都看不见——那是自然,现在她是这郑府里最大的主子,没她的命令,谁敢在府里乱走?
更何况,这窗口外直接就是荷塘,塘上连座桥都没有,哪来的人?
她便把帘子稍微拉开了一些,坐在窗口剪缝白布。
这是一项再简单不过的工作,她早已熟能生巧,半炷香不到的工夫,她就已经做出了一件新的裹胸。
戚卓容拉上窗帘,在屏风后换好所有衣服,将长发擦干束好,这才将原本脏了的旧裹胸拿出来,剪成一条一条扔进竹篓里,又将那件白色布袍也如法炮制丢了进去,这下,玉皇大帝来了也认不出这里面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便倚在榻上,也不睡下,只是拥着被子望着床帏上的绣花出神。
她终于有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她一直以来,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复仇的使命,应当及时隐退,免得日后再因身份酿出大祸。但她自河滩上醒来的那一刻,想的竟然是,失踪的那个荷东县令,会不会也是像她一样,遭到了孙堂的暗算?却没有她这般幸运,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或者,他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但是他是个文官,只能被困在山野之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她是东厂督主,武功上乘,权势滔天,尚有人敢铤而走险刺杀她,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小吏,乃至市井小民,遇到了事情,又该如何自保呢?
她隐姓埋名时,见到了县衙不作为,乱判女子自尽,尚且无法忍受,非得挺身而出不可,若等她真的归隐田园,见到了这种事,难道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可那时她不过一介平民,又如何与官府相抗?总不能真的靠武力解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