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145)
此事没有声张,被东厂暗中呈交给了皇帝。皇帝拧眉思索片刻,召来了戚卓容。
“荷东县令的事,你怎么看?”
“据臣所知,荷东隶属于顺宁府,顺宁物产丰饶,多矿山,尤其是荷东,地域虽小,却出彩矿,色泽殊丽,质地坚硬,既可做赏玩之物,又可有武器之效,因此很是贵重。”虽然她卸任在即,但该做的事还是一件不落地做了,“采矿业在顺宁早已有之,现在顺宁的矿使名叫孙堂,是多年前刘钧亲自指派,在顺宁已待了六七年。听说他从京城去到顺宁后,起初谨小慎微,后来发觉天高皇帝远,行事愈发大胆起来。不仅插手地方事务,还与本地官员发生激烈矛盾。臣以为,这荷东县令的失踪,或许就与他有关。”
她还有些细节没说,但相信皇帝心里有数。听说这孙堂在顺宁大规模强行开矿,随意抓取壮丁,导致死伤不计其数,而他则借开矿之名中饱私囊,放任手下为非作歹,令百姓苦不堪言。许多本地官员也对此极为不满,但上书揭发不成,反遭孙堂同党报复,停俸削官都是小事,这荷东县令,说不定就是栽在了这上面。
“天高皇帝远。”皇帝咀嚼着这个词,蓦地冷笑起来,“朕远居皇城,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自然不知道他们都干些什么勾当。是朕疏忽了,光顾着整顿京城,竟忘了刘钧京中的党羽虽早已被铲除,却还有外放的漏网之鱼。”
“陛下的意思是?”
“这几年,朕也算是任贤革新、锐意图治,总算令朝中风气一新,像模像样了起来。”皇帝指节轻轻敲着案上的镇纸,眼中寒意森森,“这京中的事好不容易才解决,也是时候,把眼光放远一些了。”
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钱银,已令他咬牙切齿,才砍了几个人的头以儆效尤,这会儿又多出来个刘钧残党地头蛇,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竟然连朝廷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这些年究竟坑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和清良官员,实在该死!
“今日是五月廿五,再过几日,便该入伏,戚卓容,让你督工的避暑行宫建成了没有?”
戚卓容道:“约莫还有半个月才能完成。”
“不,已经完成了。”皇帝笃定道,“等到入伏,朕便轻车简从前往行宫避暑。只带英极宫少数宫人、侍卫与东厂人等跟随。”
戚卓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陛下是打算假借避暑之名,偷梁换柱,微服出巡,亲自前往顺宁一探?”
“不错。”他幽幽地望着她,“朕看似坐拥天下,可十五载来,除了去行宫避暑,竟从未踏出过京畿一步,你说,这是不是十分可笑?朕的臣僚,朕的子民,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朕居然只能从文书上看到!文书是会骗人的,可眼睛不会,耳朵也不会。戚卓容,你不是正好要走吗?那便陪朕办完这最后一件案子,此事结束后,天高路远,随你去处,你也不必再回到这令你厌倦的皇城。”
戚卓容沉吟不语。
这三年来,皇帝的飞速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他确实有意在与她拉开距离,不再像从前那般亲昵,只与她保持着最合适的君臣关系。而他,也的确长成了一个理想的帝王模样。秦太傅于半年前去世,皇帝亲自守在榻侧,已不再是那个会恸哭落泪的稚童。他只是紧紧握着秦太傅的手,沉默地垂着眉眼。
秦太傅欣慰地看着他,最后安然长辞。秦太傅高寿八十有四,这是喜丧,可戚卓容也看到,当夜皇帝在英极宫中悄悄点了一支白烛,然后枯坐到了天明。次日,如常整装上朝。
她其实并不太赞同他微服亲探的决定,在她的潜意识里,哪怕他个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她却总觉得他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少年。从京城到顺宁,一路五千里有余,让天子微服前往,想想便觉得心惊胆战。
但她清楚,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告知。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这便去着手安排。”
第61章 不要搞得好像我们生离死……
京城的夏日总是闷热。
入伏第二日,皇帝便前往新建成的行宫避暑。朝中事务暂且交由内阁打理——如今的内阁,已无首辅次辅之论,三人出身世家,三人出身寒门,人人权力相等,遇事共议,只有多数同意才可执行,如遇大事,可急奏一封,快马加鞭送往行宫供皇帝裁决。
金碧马车辘辘驶离皇城,禁卫在前开路,宫人在后随行,三日之后,大绍的皇帝陛下便会住进行宫,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与此同时,另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京城中一条巷道中拐出。
酷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昨日刚落过的大雨已然蒸发得一干二净,人人都闷着头走路,唯有街边凉棚下的小贩,还在卖力地吆喝着在深井里阴过的绿豆汤。墙角滋生的几株青藤上挂了不知名的果,引来避暑的鸟雀偷偷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