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138)
石昆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瓷瓶。
它那样小,只有一个指节的高度,又是那样白,像是上好的白玉瓷花瓶精缩而成,连瓶身都雕刻着细细的纹路,仿佛是什么精美的作品一般。可这样好的瓷瓶,却装着取人性命的东西。
意料之中的结局。
石昆心如死灰道:“小□□儿无辜,督主能容下他们,小人已是感激不尽。”
他伸出手,拔开瓷瓶的软塞,摩挲着那光滑的瓶口,踌躇了一会儿,恳切望向戚卓容:“督主,小人可否问一句,小人死后,尸体会如何处置?”
“烧了。”戚卓容面无表情地说,“一丝一毫,都不会给你的妻儿留下。”
石昆双眼通红,喉头滚了几滚,终于眼睛一闭,仰头灌了下去。
那毒/药冰冷又粘稠,令人想起泥塘里的草蛇,就这么一路滑进了肚子里。
“石昆,你的妻儿,尚有遗物可以祭奠。”戚卓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枉死的官员,全家不是抄斩就是抄家流放,没有一个物件能剩下来,就是想祭奠,也无从祭奠了。”
石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如果你到了下面,见到了燕良平,或者他的家人,就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来托梦。”戚卓容移开目光,仰头望着黑黢黢的监狱天顶,声音飘忽,“这么多年,我从来,从来没有一次梦见过他们。”
石昆身体痉挛了一阵,随即蓦地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听清。
戚卓容垂下眼,看着他双目圆睁,失去焦距,又看着他唇色乌紫,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永远地僵在了那里。
又一个人在她眼前死了,可她的心情竟然没有半丝波动。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释然,更没有痛快。
就好像,这个人死得,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戚卓容按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一次又一次微弱的跳动,这才能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温热的人。
她走出厂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履霜手里提着两小坛酒,站在门口等她。
戚卓容脚步一顿:“你来做什么?”
履霜瞥了一眼旁边的番役,道:“我心里难受,你能陪我喝点儿么?”
戚卓容:“好。”
她低声吩咐了几句,番役便进去收拾尸体了。戚卓容与履霜走进小院,在院中那棵移栽的大玉兰树下坐下。
石桌上有几片掉落的花瓣,履霜将它们拂开,把酒坛放在桌子上,道:“喝。”
戚卓容托腮瞧着她:“不是你要喝?”
履霜:“那我们一起喝。”
她努力了半天,也没把酒坛子撬开,戚卓容只好无奈起身,手下使了巧力,就轻轻松松把盖子拍开了。
“不会开就别买这种酒。”戚卓容推了一坛到她面前,“不适合你。”
“但是我看你们习武之人,都是这么喝酒的。”履霜低头嗅了嗅,被辛辣的酒味呛得一皱眉。
“其实我并不太想喝酒。”戚卓容说,“但既然你有心相邀,那我就勉为其难喝一喝。”
那酒坛其实并不大,一只手便能托住。戚卓容抿了一口,眉头一跳,却还是咽了下去。她转过头,就看履霜双手捧着酒坛,像那些大侠一样仰头灌下,结果根本受不住,直接就喷了出来,酒渍洒了一身。
履霜:“……”她咳了几声,尴尬地抹了一下下巴,“我不知道这个……”
“履霜,你只是拿我当个幌子罢?是你自己想喝罢?”戚卓容晃着酒坛道,“没关系,大方一点,我又不会笑话你。”
履霜恼道:“我是好意关心你!怕你心里闷着事,憋坏了!”
“我能怎么闷着事。”戚卓容望着月亮,“石昆已经死了,我该做的都做完了。”
“你就不想哭吗?”履霜瞪着她,“你为了查案,生生熬了那么多个日夜,几乎没睡过整觉,如今大仇得报,你就不觉得心里难受吗?”
“既然大仇得报,为何会心里难受?”
“因为目的已达成,心却没有归处。”履霜说,“我虽然不知道父亲在哪儿,但我知道我的母亲和姐姐在哪儿,我还带着她们的灵位,随时可以祭拜。可是督主,你呢?”
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兄长,又在哪里?
戚卓容不说话,自顾自地抿着酒。
履霜见她这副样子,心里虽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掸了掸淋湿的衣襟,重新拎起那坛酒,与她撞了撞坛壁。
戚卓容看了她一眼。
履霜:“你不懂酒。我陪客的时候,喝过各种各样的酒,大多滋味绵长,入口回醇,最适合要体面的达官贵人不过。但我今日特意买了路边最劣等的烧酒,这种酒又粗又辣,根本不是让你这样品茶似的品的,就应该一口气喝下,喝得胸腔里火烧一样,这才是它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