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77)
宫道上的雪已经被奴婢们提前清理过了,省得滑倒了贵人,月色清明如水,踏在这样的青石道上,莫名叫圣上想起来贵妃那日被他拘出来赏雪寻梅,看漫天烟火,她红色的靴子踩在洒了细碎黄土的雪上,留下小巧的脚印。
那个时候的郑玉磬哪怕也有些体弱,可面上还有些笑意,比如今困在锦乐宫中将要枯萎的女子倒是好上许多。
皇帝虽然没有说,但方向却是往芳林台去的,显德不好说什么,只是先吩咐了小黄门去打扫清理,默默跟在圣上身后,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长安的除夕是十分热闹的,百姓们已经忘掉了那场宫变,毕竟那些是达官贵人的事情,同他们没什么关系,便是操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家家团圆,在门上挂了桃符,为来年祈求平安喜气。
等圣驾到芳林台的时候,火树银花已经开始燃放,不同于之前的是,圣上这次身侧并无佳人。
显德站在圣上身后,悄悄倚靠在了一根亭柱旁歇了一会儿,圣上负手而立,静静观赏了许久,正当他以为圣上不会说话的时候,却听见圣上道:“贵妃说她不喜欢折梅花插瓶,朕或许是有几分不对。”
圣上望着连廊灯都没有留的锦乐宫,若有所思:“她在民间时从不曾见这样的三灾六难,粗茶淡饭也不见憔悴,可被朕迎入宫中之后却无一日开心。”
这话来的突然,把显德的倦意都吓没了,不过他也知道圣上大概是担忧贵妃,因此忽然生出许多伤春悲秋之意,连忙躬身上前,语中满是诚恳地劝慰。
“圣人是天子,怎么会有错,您福泽深厚,自然能庇佑娘娘,贵妃也有为君当熊之勇,怎会不愿意入宫侍奉圣驾?”
“只是这生儿育女这道鬼门关全得靠贵妃自己来过,圣人便是有心疼惜,也只能限于将来多对贵妃和殿下宠爱,其余皆看天命如何了。”
“儿女都是债,偏偏朕与贵妃又都盼着这个孩子,”圣上望着漫天花火,淡淡一笑:“不过便是重来一次,朕也不会后悔,高处不胜寒,以朕之尊尚不能得一女子两情缱绻,未免也太寂寥了些。”
还未等显德再说些什么讨圣上欢心,忽然一个底下的小黄门过来,轻声道:“圣人,钟婕妤过来求见。”
芳林台本来也不算是宫中禁地,只是天子驾幸才会不允许旁人靠近,然而钟婕妤这么快便知道了消息……显德瞧见圣上明显是有些不悦了。
“宫宴还未结束,叫她回去,不要扫了惠妃的脸面。”
圣上对东宫送上来的女子一时眷顾,可等那阵新鲜劲过去,钟妍同别的嫔妃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所能凭借的也就是那一张脸,与几分肖似孝慈皇后的性子,但是除此之外,那些帝后共同经历的峥嵘岁月她是无法代替的,圣上纵然面对这张面孔会勾起对孝慈皇后的怀念,可也不会真的用对正妻的态度去看待她。
一个妃妾,与御前的人勾结,私窥帝踪,已然是犯了圣上的忌讳。
“东宫将她送到朕身边来,无外乎是替辰儿求情,可她却有些不知足了。”
圣上吩咐人遣走了钟婕妤,但赏景的心思也没了,反而冷着面色步下高台,向外走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舌头割了,送到承欢殿去,叫婕妤醒醒神。”
显德心下一凛,躬身随在圣上后面,这样的事情查起来不会太难,钟婕妤得了一段时间的宠,御前自然会有那种以为拣到高枝的内侍存了讨好的心思。
但与其说她不知足,不如说东宫有些操之过急了。
钟妍候在芳林台下,见进去通传的内侍回来,那小黄门还不敢对一个可能还会得宠的婕妤说些什么,可是这位温婉的美人身子却颤了颤,显然是没想到圣上有一日还会不愿意见自己。
“力士,不知道圣人如今起驾是要往哪里去?”
钟妍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为了见皇帝邀宠,自己也是精心妆扮过的,寒夜浸浸,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之色。
但是那黄门却倏然变了脸色,摆了摆手,苦笑道:“娘子以后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圣人除了贵妃那边,一向是不许人问的。”
他虽然被去了势,可也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同情地看了钟妍一眼,这位钟婕妤眼下还不知道自己回宫之后要面对些什么,这么一个弱女子,怕是也没见过血淋淋的人舌。
这一次割的是内侍的舌头,下一次也有可能是婕妤自己的。
钟妍在御前待过一段日子,因为兼着伺候圣上的事情,与御前的人相处融洽,很少吃到闭门羹,但闻言也只是含笑称谢,搭了身侧侍女的手回去:“贵妃当真是圣人心尖子上的人了,我自然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