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208)
“是萧明稷吩咐你们这样的吗?”郑玉磬按耐不住,出声呵斥道:“他若是还想要那东西,难道便这样欺辱母亲吗?”
那内侍本来没有想过郑太后会发这样大的火,皇帝虽然尊奉她为皇太后,但实际上还是不肯放手,她又不是皇帝亲母,连嫡母都算不上,就算是手里拿着东西,也应该谨慎些,想想交出以后自己的日子该怎么办。
“娘娘恕罪,是奴婢心急口快,冲撞了太后,”那内侍躬身对着自己的面颊打了几巴掌,而后道:“上皇如今的情况不能对外讲明,是以除了圣人身边的人,一向是不许外人接近紫宸殿的。”
郑玉磬瞧了一眼宁越,她从道观被送回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若是贴身藏匿虎符并不安稳,因此除了上皇留给她的丝绢圣旨,其余的东西都交由宁越保管藏匿。
宁越点了点头,在郑玉磬细嫩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柔声劝道:“娘娘,人在屋檐下,您也得看开些,便随着这位力士过去罢,奴婢留下来照应宫里的事情,等您和殿下回来用膳。”
他总得留在清宁宫里,为郑玉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秦王回宫见不到母亲,又不能去见上皇,自己和枕珠留下来,也能护住他、哄着殿下安心一些。
郑玉磬依言步出清宁宫,她头一回用上太后的仪仗,乘坐辇车去见太上皇。
昔日的紫宸殿作为天子寝宫,金碧辉煌,是为皇城最耀眼的一处地方,但是随着住在这里的主人风光不再,似乎那份巍峨气度也少了许多,增添了些冬日的衰败与凄冷。
郑玉磬再一次来到这里,心底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滋味,内侍见是她过来,将门扉开启,请了太后进去,随后便合住了大门。
身后是皇帝派来监视的内侍,郑玉磬闻见越来越重的药味,也不敢露出什么过分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平静地走到自己素日熟悉的天子内殿。
显德明显苍老了许多,他如今只是上皇身边的内侍,不再是统领内廷的内侍监,也与神策军再无干系,但是瞧见郑玉磬头戴花钿、身穿祎衣的模样还是眼前一亮。
他往前迎了郑玉磬几步,但是瞧见她身后跟来的人,还是停住了,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那声音里有疲惫与辛酸,郑玉磬瞧见他的双眼,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瞧圣上御榻之内的情境。
“显德,上皇醒了没有?”
郑玉磬正想去掀开那掩盖严实的床帐,却被身后的御前内侍阻拦,“娘娘,圣人准许您见上皇,如今既然安好,您……”
皇帝确实没有失信于人,无论是秦王进宫,还是要她来见上皇,亦或册封与为秦氏修建祖坟,都满足了她,她看了一眼帐中,虽然呼吸微弱,但是上皇的胸口还是有起伏的。
“显德,你将床帐打开,叫我瞧一瞧上皇,”郑玉磬苦涩一笑,她拿虎符换来自己的安稳,但是上皇自己如今却已经没有半分倚靠了,“我知道上皇或许还在生我的气,但好歹夫妻一场,叫我再见一见,说几句话也好。”
显德依言将床帐半掀,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叫郑玉磬瞧了瞧太上皇的脸便放了下去,他眼中略有些泪意:“娘娘,上皇吩咐过,不叫您见他,说是愿您只记得从前,不要被如今吓到。”
她对太上皇说起过李夫人不愿意色衰而爱驰的事情,但是如今匆忙瞧了一眼面如金纸的帐中人,眼中却涌出两行清泪,便是迅速用手帕抹去,依旧是红了眼眶。
上皇从前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在燕好的时候向自己展露身上的旧伤,即便是在最迷乱的时候,也始终半穿着寝衣,不肯叫她瞧见被人伤到的部分。
如今他权势尽失,哪怕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和元柏的后路,但是却未必愿意见自己,她试探着唤了几句“政仁”,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娘娘,上皇如今病得太重,太医说上皇是毒药沁入五脏六腑,已经不可医治,每日清醒一个时辰便算是好的了。”
显德见已经成为太后的郑玉磬对上皇似乎还有眷恋的意思,眼中的热泪也滚了下来,皇帝派来的内侍见到,不免蹙眉,但这一回却是出声轻声提醒,“娘娘,您如今可放心了?”
“院子里从那棵海棠起往南的第五块青石砖下,你们自己去找罢,”郑玉磬擦了眼泪,她虽然痛恨这个给予了她无尽酸楚苦涩的深宫,然而却也不想叫突厥人真正占领长安,“皇帝总该心满意足了,你们都退下去,我和显德说几句话。”
萧明稷是必然不可能叫她留在这里照看上皇的,虽然她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但也清楚,这大约是两人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