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140)
穆遥拉开他,按着躺在褥间,扯一条毯子裹了,柔和地摸一摸男人微凉的发,“若我不能走脱,马车先送你回家,回去等我。”转身下车。
男人咬着牙,木木地伏在褥间,耳边是车下郑勇的哈哈大笑声,“好你个穆遥,年纪轻轻就做了北穆王,叫我这一把年纪还是个挂名锦衣卫的人,情何以堪呀?”
穆遥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同赵砚去喜山看寿材。远远看着人像你,车子也像你府,紧赶慢赶追了一路,果然就是你——你去喜山做什么?”
穆遥道,“以后再说。我有事先走。左右时日还长,明日再去寻你。”
“你一个北境大捷之大功臣,在中京除了吃酒,能有什么事?”郑勇拖住她,“我一个人快马过来追你,赵砚带着人在后头,片刻就到,走,同庆楼涮锅子,今日我请客。”
“不去。”穆遥道,“同庆楼吃过八百回——”
“是不是为了车上那个?”
穆遥一滞。
郑勇凑到近处低声笑道,“我可是远远地看见了,北穆王这一回挺体贴呀,带来给我看看,比上一个——”
穆遥一手钳住他的乌鸦嘴,吩咐车夫,“先回去。”
男人伏在车上听得清楚,死死咬牙,克制着没有放声大叫,没有冲出去让他滚蛋,用力过巨让他全身都在剧烈发抖——
不能。
他没有这个资格。
马车剧烈摇晃一下,复又前行,男人攥在褥间的手指松过又紧,紧过又松。他渐渐听不到穆遥的声音,便被绝望的无助完全捕获,只觉整个世界都黑暗下来。
……
郑勇从吊子里倒一杯热酒,递给穆遥,“喝口暖暖……你怎么会同齐聿一处回来?”
赵砚道,“人家好歹是北境监军,又是同丘林氏一战的大功臣。谁还好意思把他扔了吗?”
穆遥扯一扯嘴角。
赵砚说到此处难免唏嘘,“你们陛见时我在殿上,齐聿怎么就成这模样了……我在旁看着,陛下都吓得不轻,五句话没说完,不住口地让他赶紧的回家养病。”
穆遥握着发烫的酒盅,在掌心左右转动。
郑勇道,“我也见着了。看齐聿如今这模样,许多旧怨都不好意思同他计较。”
穆遥哼一声,“旧怨?计较?你同他有什么可计较的?人家不寻你算账就不错了。”
“不是……”郑勇一滞,“小时候闹着玩的事,做了这么大官,还记在心里吗?我是为你抱不平,当年——”
“有完没完?”穆遥“当”一声把酒盅顿在案上,腾地站起来,“郑勇,你生怕我忘了榜前捉婿的事是吧——见一回提一回,齐聿扫我一回脸,你扫我一辈子,是这个意思吗?”
郑勇大张着口,呆若木鸡望着她。
赵砚忙赶着打圆场,拉着穆遥坐回来,“郑勇就一个二愣子,你快别生气。”招手让小二送了铜锅子上来。
穆遥发作一回揭过,倒一杯热酒喝了。赵砚殷勤劝菜,“丘林氏委实歹毒,把齐聿拘在王庭折磨得不成人形,反倒四处放话迷惑我朝,说他大受恩宠,还假模假式封个崖州王给他。”
郑勇打从金殿同齐聿照面便掩不住同情,叹气道,“若非丘林氏如此歹毒,怎能阴差阳错地斩了齐聿满门?如今胜战归来,孑然一身,委实可怜。”
赵砚道,“是。齐聿身居敌巢立下奇功,奉旨主持北境事时,即便自己身受大辱,仍然以国事为先,不计私怨,同仇家议降——无大胸襟做不到这等程度,不能不让人敬服。”又道,“我朝自来以爵赏功,齐聿若非有大功劳,怎能以侯爵封赏无一人异议?”
穆遥暗自冷笑,什么大胸襟大功劳,分明是老皇帝大惭愧大内疚,封个侯爵聊作弥补罢了。她渐渐不耐烦,“你二人路上堵着我,就为了寻我议论齐聿之功罪?”
“怎么会?”赵砚道,“我二人寻你,是提醒你小心。萧咏三回京,说齐聿与你后头回来,朱相那个脸呀——锅底都能比他白三分。”
郑勇道,“还是萧咏三同陛下解释,说临行前夜齐聿突发高热,病得稀里糊涂,被迫留下。朱相才算好看一点。”
穆遥哼一声,“朱相这是还记着当年旧怨呢?”
“再三十年也忘不了。”赵砚道,“他那个小孙女为了齐聿投湖,救回来缠绵病榻数月,终于还是香消玉殒。朱相的脾气,不把齐聿凌迟处死,解不了恨。”说着叹气,“齐聿在北境立下不世奇功,如今虽封了侯,自己被丘林氏折磨,病成那样——朱相仍然为早年旧事不依不饶,委实没什么道理。”
“是。”郑勇附和道,“他那个孙女儿之死,说到头也是她自己非得缠着齐聿,投湖也不是齐聿让她去投的。朱相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算在齐聿头上,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