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几度秋(5)

作者:眷顾山河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不为吃食忧愁的日子未必是渴望中的生活。

东陵城的击鞠会一向最盛大热闹,为击鞠所设的礼品亦不输宫中所制。上一次来我是魁首,是参与其中尽情欢笑的角色,这次我却只能做壁上观,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姑娘远远瞧着我,却再也等不到我。前几场都由富氏包揽而胜,一人独赢总缺了些赛趣,很快便无人想同她比较。直到贺家姑娘说:“臣女斗胆,能否请岳美人下场一战?”

我向她摆手,婉拒此番请求。我已不再能是在尘土飞扬里扬起笑靥的岳家姑娘,今日若下场一赛,难免有人议论我逾越宫内规制,甚至指摘我岳家门庭教女不善。座上观战的陛下忽地开口对我说:“阿潺,想去便去罢。”

他昔日从未这样称我,今日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我起身向他屈膝:“许久不骑马,妾已生疏此道,只怕去了亦只能贻笑大方。”他却不在意:“不碍。朕尤记当年你取魁首的风采,人人皆道每逢岳家姑娘出场,所有彩头必归属于她,可惜朕才瞧过一次,难免遗憾,今携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朕一处干坐着。”我再次施礼,随管深下去更换衣裳。他既将话说到这番地步,再推拒便是我妄自菲薄。

有我出场自是完胜,我从不辜负击鞠上的“常胜将军”名号,贺姑娘如愿煞了富家二姑娘威风,也适可而止请我回座。得胜归来我再次施礼,得允后方才落座。他好像还沉浸于方才那精彩纷呈的蹄土横飞中:“今日为何没着红衣骑装?”

嫁人后为嫡妻可穿正红的道理,我是懂的。现虽无皇后,着红难免被人说三道四,指摘我觊觎中宫之位。“是为规矩,还是你已不喜红色?”

我这话答的坦诚:“都有。”后击鞠会还是富姑娘胜的最多,因此最终定她为今年的魁首。随他回宫途中,他不知哪里起的兴致:“朕方才想,倘和你有了女儿,她着一袭红衣扬鞭策马的模样,定和你一般英姿飒爽,夺目耀眼。”我问:“若是皇子呢?”

他回的极快:“你所生之子,想必在骑射上极有造诣,来日开疆拓土,便全倚仗他了。”他未必肯信岳家的满门忠良,数日来我常梦到岳家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最后惨遭杀戮,无一幸免于难。阿爹,为何还不听我的劝告,早些解甲归田。难道兵权真的那么诱人,可以让你拿一族性命去冒险吗?

转眼又是深秋,皇长子抱病。顾贤妃疼爱孩子,一连免去数日请安。我在殿中看秋风卷起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枯叶大概也是不甘心的,但却不得不屈从于凋谢成泥的命运。听见有脚步声,猜是管深入内,我未侧头去瞧,只说:“皇长子的病怎么样了?”

等了片刻无人回答,我侧首去望亦拜下行礼,“陛下。”他抬手免去虚礼:“他为长子,贤妃寄予厚望,日日要他读书要五更,邵旻受不住这疲累,便病倒了。”我颔首,许久后想出说辞:“即使是平常之家,亦望子成器,更何况是陛下的子嗣。”

他哂道:“可邵旻资质平庸,尽管这样督促还是难承重任,与其叫他这样受累,倒不如让他多歇着,至少还能保身子安康。”他有三位公主,皇子却唯有邵旻一个。因此寄予厚望的不单是贤妃,兴许他心底也留有期许。后他指棋盘:“是来寻你下棋的。”

他先落座,我略迟一些。这场棋局耗时良久,我甚至不能数出有多少次厮杀,至终仍是我险胜一子。“还是喜欢与你下棋。”我随他起身,他接着说:“他人总想朕赢,既生此心势必不能全力以赴,唯有你竭力图之,毫无保留。”

我并不觉这是赞赏:“这枚棋子,这局对弈尽在陛下掌控之中,赢输但在陛下一念之间,岂由旁人做主?”他顾首看我,我顺着目光垂首。“听说过温懿仁太后吗?”曾经居于柏梁殿的许皇后,是我大济的一段传奇。据闻她出身平平,初入宫闱亦无恩宠,前两胎均是公主,然她所出公主却聪颖懂事,极得君心。后生四子,彻底坐稳中宫之位。“柏梁殿素有多子多福的美誉,朕赐你柏梁独居,并不是想瞧岳美人空食俸禄而无所出的。”

他提起生育事,怎能不让我警惕。“阖宫嫔御望子如望福,妾亦如此。”他扫我一眼:“将门虎女偏得谨慎之名,岳潺,朕真想瞧瞧你这恭敬之下是拿什么撑着。”我对上他的审视:“陛下说笑了。于您,妾永年恭顺,表里如一。”

他自是不信,帝王多疑,我从未觉得他会信半分。之于生产事宜,我已看淡。深宫寂寞,倘有了亲生子女却被送至他人处养育,岁岁年年不得见,那是一种莫名的痛苦。他防备岳家,想生离之苦笃定,我决不能自留破绽,使得他有更多钳制岳家与我的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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