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278)
这仙君眼中皆是恐惧神色,双手不断颤抖,拄着手中的断剑,良久不能言语。
“余仙君,余仙君你怎么了……”
耳旁是絮语纷繁。
这位曾亲身经历万年前道争大战的余仙君却忽然扔下断剑,发了狂一般拔足狂奔,直朝着更深的黑海之地而去。
“怎地了这是?”
剩下的那些从未见过道争大战场面的众多后生小仙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余仙君发了什么疯,竟从阵营中一名永远一声不吭卖力摇旗的老兵,突然间变成了逃兵。
“呵呵!”南广和眼角却窥见了这一切,只口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抬起手,玉雪一般莹洁的指尖探入虚空,轻易便撕裂结界,见到了于时光缝隙中,那位扛旗的余仙君一路沿着云层奔向了三十三天外的黑海。
黑海之中,有炼狱。
礁石嶙峋森立,结成一座三界六道任谁也逃不出的牢笼。
那位余仙君拔足狂奔后来到黑海边缘,站在海边浸泡了全身,扔下身上一切法宝,不要命地狂吼道:“烛龙,烛龙将军你出来!凤帝回来了啊——”
南广和垂下眼眸,指尖缓慢自那撕裂的时空缝隙中撤出,那处罅隙便重又严丝合缝地闭合。奈何天外,三十三层炼狱。黑海不过是其中一座罢了。
南广和笑得愈发淡而辽阔。他眉目下似有叶慕辰与月华宫中女仙君缠斗在一起的画面,又有数千里外的西京皇城中尸山血海,凡间巷陌阡陇野火燎原,然后便是那倾塌了的悦来客栈中堆叠在一起的金丹期修士肉身。
大隋朝年间的垂柳自中间断裂成几截,沉入漫灌的黑色海水中。
那年昭阳六年七月七,十六岁叶慕辰牵着他魂魄走过的朱雀大街繁华市井,如今都变作了血水浸泡的荒凉处。白骨堆中凡人门户紧闭,灶台前有妇人在掩面痛哭。簸箩筐篓倒了一地。依稀可闻襁褓中幼儿饥饿的哭泣声。
却又有四海翻滚的发了怒的精灵海怪,自水中伸出长长的触手,以万年间不曾见过天日的庞大身躯,缓慢而又坚定地爬到岸边,甩动长长的尾巴,拍动空气。空气中立起了一道墙。隔着那堵凡人肉眼看不见的无形墙壁,万年生死都复又鲜活。
荒山中各色异兽奔走,从山洞中从地穴中奔突而出,张开腋下翼翅,蹄踏云或气,铜铃般的眼睛睁开大大的,齐齐朝他所在这处望来。朝发出召唤的天柱石望来。
有形似枯槁的老妇在山中掩面痛哭。
有精魅穿地而出,爬出滴落赤色神血的土地,初生的眼中一片懵懂。
这一场大战,是死亡,也是另一场新生。
是又一场轮回境。
南广和垂下眼,丹凤眼眸中一波三折,似依稀仍有当年凡人体的柔肠百转。却又有三十三天外黑海炼狱中失却了一颗五色琉璃心的漠然。
漠然地,就仿佛此方天地不再是他的。却又从此都是他的了。
他是这个世界中万物生灵的父。
唯一的父。
这世间飞禽走兽一切行走的众生,一切有鼻息的众生,都来自于他与崖涘亲手种下的生命树。这些生灵,最初都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子。果子中,有他的气息。也只有他的气息。
那株生命树上,最终只认得他的气息。
南广和微微侧目,见叶慕辰终于诛杀那位女仙君,以凡人身躯,口喷朱雀烈焰,将那名生自天宫也自诩一直都是仙人体的女仙君诛杀于天雷之下。
雷与火焚身。
女仙君于焚烧下灰飞烟灭。
一切的一切,都与万年前重合。只是那一次,那一年,焚烧的是朱雀罢了。
南广和扯动嘴角,朝那位浴火逆光朝他走来的朱雀仙君伸出一只手,玉雪一般的手在风中显得格外好看。
“陵光,待此战了结……吾等便重新封神吧!”
“好。”叶慕辰神色中又多了一丝不同,周身似有赤色流光缭绕,发间眉上都有神迹荣光。他迎面而来,握住南广和伸出来的那只手,自指缝穿过,直抵指根,十指交叉缠在一处。
叶慕辰凑过来吻住他面颊,轻声道:“帝君,臣一切都是你的。你说如何,便如何。”
南广和借两人迎面而立的姿势展开双臂,穿过叶慕辰腋下抱住他。南广和自破碎成条的玄衣下见到他受损的身子,眼中微有怜悯,亦轻声抬眸望向他道:“叶慕辰,你这具身子,用不得了。”
“臣知道,臣便要死了……”叶慕辰低喃,语声痴缠至极处,便不觉得话语中有苦涩。“臣以一介凡人之躯,借半缕魂魄,能陪帝君你走到这里,臣心里很高兴。”
叶慕辰以唇摩挲广和的眉眼,目光痴迷而又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