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159)
“又有何用?!”南广和闻言翩然回首,眸光潋滟,似笑非笑地叹道:“君与君之血脉,已堕入凡尘。不洁之血,背誓之人,吾不屑用之!”
“国师!”陈穆仓惶追至花厅门前,飞檐下铁片叮咚,激越如同一支阵前曲。
“请回吧!”南广和袍袖一甩,再不回头。
随即啪嗒一声,花厅雕花门轰然阖上,再不留一丝缝隙。
“谬论!妄言!”陈穆怒不可遏,双手拼命拍打花厅的门,气急败坏辩解道:“那三十五家皆与凡人交合,除了信天翁西南王家历来与南氏皇族结亲外,谁家子弟没有娶过诸侯府之外的女子?为何偏偏只有我陈家不可?!”
“……你且再仔细寻思寻思,”南广和声音自花厅内传出,隔了一层雕花木门,白纸糊的门纸微微颤抖。音波袅袅,却隽永如一声凤凰啼叫,越空而来,直入陈穆耳内。——也只入了他一人之耳。
“神鸦,吾今日与你缘尽,有许多事情你不懂,你府中自然有人懂得。你回去后且去一趟陈家祠堂,内有三百年前,汝神鸦族与凤帝结下的血契。言明三百年后,众族皆得以血立誓,以身护法,集众族之力,恭迎凤帝重生!”
南广和声音愈发冷下去,其凉淬血。“尔等背誓在前。也罢,既择了红尘富贵骨,尔等便自去寻个去处。他日若再次相逢于战场,休怪吾翻脸无情!”
“……帝,帝君……”陈穆也不知道为何,身子如同在一瞬间被抽取了脊椎骨,脑袋沉沉耷拉下来,整个人靠在木门上泣不成声。“帝君……吾无能,一切都是吾等之罪!”
“尔之罪,吾宽恕,”南广和冷笑了一声,声音冰冷刺骨,锥子一般刺入陈穆耳内,一字一句,尽皆含恨带血。“但吾绝不原谅!”
南广和语气愈发激烈,语速极快。“万年前,尔等不曾背约,此情义、此恩德,吾承受了!但是万年后,吾归来,尔等竟然不顾昔日盟约擅自挑起内部争端,此等不忠不义之将卒,吾留之何用?!”
伴随南广和话语落地,陡然间一阵狂风暴卷,九嶷山天空瞬间阴云密布,夹杂暴烈风雪,一片片如同尖锐利器降落于凡尘,嗖嗖地打在北海诸人黑衣上。
“神鸦,尔等自甘堕落,不睦同僚,更擅自跑至此处,与吾进谏谗言……”南广和于此时再次想起第一眼见到叶慕辰时,那人青丝成雪,一脸风霜,孑然坐于一座凉亭中,浑似天地间独剩下了他一只孤雁。那种苍凉与孤独,那种绝望与痛楚……令南广和如今只要一念及此,便觉得心口那道万年前旧疾愈发疼痛的紧。
他腾地站起身,隔着一道遮挡视线的雕花木门,笑声中夹杂泪光,字字句句皆掷地有声。
“神鸦,尔不服,尔不愿,但尔等可曾想过……”南广和闭了闭眼,方才苍凉一声叹息,肃然道:“尔等可曾念及万年前,朱雀为了吾等平安撤离,遭万箭穿心天火焚身!万余年道行,竟落得个皮骨不存、身死道消的下场?!”
如今,朱雀不过一缕残魂飘荡于凡尘,吾费尽千辛万苦,自天界追下来,为还那人至情,尔等又岂能、又岂敢,当着吾的面,嘲笑那人痴心?!
叶慕辰,叶慕辰呵……
他的朱雀仙君,他凤帝麾下第一战将,威风凛凛,玄衣铁甲,明火执仗而立。煌煌然犹若天边流火,倾泻而下。
万年前,洪荒道争,凤宫千万众子民悉数奔赴战场。朱雀位列第一,广袖下怒云翻卷,口喷烈焰,刀锋所过之处,三十三天外流云尽皆染成猩红。
凤帝于这万万年漫长的无涯之生,曾有过无上的荣华,曾见过无数的风景、经过无数的生灵,却从未有此一人,立流焰中,遭天火焚身,却仍昂首冲他悲呼——帝君,臣永生永世,永为帝君麾下忠魂!
天上地下,冥冥数十万年,他凤凰儿眼中也不过只闯入了此一人而已。
万年前,那人曾拼尽了毕生所有护他。
如今,万年后,便换作他来护着那人。不计后果,不问来路。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无论是谁,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任何人若提起那人的一丁点不是,他凤凰儿都不能忍!
南广和暴怒之下,暗自动用了神凤之魂,以无上法力抽取那一丝一缕残留于下界北海侯陈家体内的神鸦族战魂。他以心召唤凤玺上陈家第一代祖先,也就是当日一同被驱逐下界流放的神鸦一族战将残魂,令其速速取回通过凡间血脉苟且残存于世的力量。
茫然跪地的陈穆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便突然浑身筛糠似的颤抖个不停,双膝跪地,这次连爬都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