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15)

作者:唐不弃

崖涘愁肠百结,暗地里多番筹划,忙的脚不点地。

南广和却不知道背后崖涘的心情,也懒得去搭理。两人隐隐约约赌了几天气,广和只觉得崖涘也不主动来招他,更加郁郁。索性连最爱的骑射课都停了。

就这样过了月余,南广和终于从父皇派人送来的朱批里见到了大隋与有羊联姻的婚书。他顶着“韶华”的头衔,与乌答儿成了订亲的夫妻。

南广和将那封婚书颠来倒去看了几遍,嗤了一声,随后覆在脸上,懒懒躺在雕花木床上。春日终于过去,夏初的风声里都带了几分燥热。

他懒懒地躺着,懒懒地想,有羊国究竟与大隋秘密约定了什么交易。有羊敢公然娶仙阁定下的神降之女,底气从何而来?

然而不待他琢磨出答案,几天后,就从有羊国传来报丧噩耗。

乌答儿,那位年仅十二岁孔武有力的有羊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得了痢疾,死在王庭的床榻上。

南广和听闻这一讯息,当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一惊之下,忘了还在与崖涘赌气,脱口而出。“是不是仙阁?”

崖涘不动声色地坐在窗台上,单腿翘起,手握一卷经文正在默读。见南广和一脸惊惶,下意识语带安抚。“不至于!”

南广和收回声,用怀疑的目光瞅着他。

崖涘被那样的目光刺痛,放下手中书卷,微微叹了一口气。“殿下,此事贫道自会处理。殿下无需焦虑。”

南广和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什么。

只是从那夜起,南广和就多了个夜惊的毛病。每到夜半,便会做噩梦。

一次在梦中,他竟然见到了素未谋面的乌答儿。梦中月亮又大又圆,他似有人引导,居然不知不觉走近草原上一个硕大的白色帐篷。帐篷外无数侍卫手执兵器,面目肃然。

他如入无人之境,信步踏入,却见到乌答儿赤身躺在床榻上。

十二岁少年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有一枚乌紫色的手掌印。

掌印贯穿胸骨,令乌答儿整个胸膛都坍塌了进去。这位草原上的少年却还活着,面色赤红里泛着黑,不住喘气。

许是感应到什么,乌答儿抬起头,凝视南广和所在的方向。少年滚圆乌黑的双目中突然流下热泪。

“……救我……”

少年启唇。却发不出声音。

南广和悚然一惊,知晓自己是在梦中,却怎样也醒不过来。他拼命掐自己的指尖。少年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一直盯着他。

“救我,救有羊国……”

没有声音。但他读懂了少年眼中的祈求。

南广和无力地抬起手,想说什么,却见少年的脸颊快速干枯,随即整具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什么吸食干水分,皮肤挂在骨架上,骨骼历历可数。坍塌的胸骨处,依稀可见内里骨骼已经被暴力捏成了一团。

大团大团的血,从乌答儿口中喷溅而出。

如暴雨淋漓,溅在南广和的身上。

南广和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身子,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信手摸了一把,掌心中居然有血。

赤红中泛着乌黑的血。

……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

七岁早慧的南广和从此噩梦连连。

他没敢与父皇诉说,宫中皆是耳目。有些是开国之初设立的三十六诸侯的暗桩,也有前朝倾轧之下各个世家安插在后宫的眼线。错综复杂,轻易动了谁都不好。

南广和与他父皇皆心知肚明。父子说话时皆不避人。但若当真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父子俩个人便以灯烛为信,约了夜半在长生殿通往韶华宫的地下密道中相见。

南广和自从那夜梦见有羊国夭亡的皇子乌答儿后,连着病了几天。崖涘不放心,夜间待他熟睡后,总要来探视一次。

崖涘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但不知广和自那夜梦见乌答儿后,无端便多了一项神通。能在十里之内,探视附近是否有人在窥视。

南广和也说不好,这项神通算不算好。因为他试了几次,他并不能感知到普通凡人的靠近,如小三儿每次在他身侧走来走去,他都熟视无睹。母妃在长生殿内留宿时,淌着眼泪与父皇絮叨他命运坎坷,这些他都一概不知。

但只要崖涘靠近他,他便能立即察觉。

他能察觉到崖涘在通过翔翥殿的长廊,瞬息间落在韶华宫外。

几乎在瞬息间,南广和便立即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双手轻轻握拳放在腹前。白色纱帏轻垂,室内悄然无声,南广和假装已进入梦乡,实则屏息聆听动静。每次都能巧妙地蒙混过关,竟一次都未曾让崖涘察觉。

每到深夜,崖涘便长久而耐心地立在床帏外,聆听小殿下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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