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54)

作者:发电姬

他是个局外人,关心是多余的,所以她叫他忘了这样的她,让他放弃追究。

应当说,早在三年前,她就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线。

当时他不曾越过,如今,想要跨过来,也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她为何错过饭点会胃疼,不知道她身上为何会多出那些伤疤。

她有不给他触碰的秘密。

过去三年便过去了,最可悲的是,是失而复得却又失去,这种郁闷,像是一口气吞下二两黄汤,喉头到胃,又辣又苦。

心中翻腾着什么,害怕又一次不欢而散,裴劭站起身,准备把这雪净堂留给林昭昭。

突然,他余光却见身侧的方桌上,林昭昭将双手放上来,不止如此,她用来遮挡手腕旧疤痕的丝带,刚刚也被摘下。

丝带被她放在手边。

而那双修长细瘦、白皙的手,静静搁在红木桌面上。

便听林昭昭说:“其实伤口不是很深,因为……”

“是我自己伤的。”

她在坦白。

裴劭撑大双眸。

她气息颤了颤:“裴劭,这些事我说给你听,不是为了让你为我讨回公道,亦或者博得你的同情、心怜。”

像是终于决定什么,她肩膀微微放松,道:“只是因为,你想知道。”

一旦心口那道墙松开,便是再不愿提及的记忆,也如涨潮般,倏地涌回来。

当时,她因为生意钱财的纠纷,被堂叔塞进水缸里,焦虑、恐惧,她靠抠破指甲根部,感受刺痛,才能神智冷静。

后来林昭昭才知道,堂叔这个计划十分周全,便是归雁报官,官府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漫长的、沉静的、几乎能逼人发疯的黑暗过后,迎接林昭昭的,是百欢楼女子娇媚的欢笑。

她记得,堂叔和老鸨讨价还价,只用十两银子,就把她卖进百欢楼,她被堵了嘴,一个声也发不出。

待林昭昭一能说话,她强迫自己冷静,允诺妈妈,说她能给一百两,两百两,只要放她走。

那身着大红衣裳的妈妈,突的笑了笑,用手背拍拍她脸颊,说:“姑娘啊,你这是得罪了人,可由不得你。”

妈妈又说:“我知道你心眼多,可别在我这儿耍,不然,我有的是叫你好受的。”

林昭昭不顾手指疼痛,指甲几乎嵌进手心。

她命不该如此,她不服。

她想起裴劭,远在西北的裴劭。

他穿着没那么新的玄甲,俊美的面容上,溅着两三滴血液,身后“裴”字军旗屹立不倒,一声令下,他带着骑兵千里奔袭,突厥大军被冲得如一盘散沙。

那是他最近写给她的信里,炫耀的一场近乎完美的战役,这场战役里,他一举拿下突厥三王子的人头,也为老靖国公,为林尚复仇。

她甚至能从他简短的用词里,看出他的眉飞色舞。

信的最后,男子遒劲的笔触中,多了些许温柔缱绻:

「于家于国,吾心昭昭,于情于私,吾心昭昭。」

他思她念她,她怎么忍心叫他归来后,发现她在百欢楼,低贱如蝼蚁,任人玩弄。

林昭昭下决心,她一定要让堂叔难逃王法,既然交易失败,她从来不屑寄希望于外人身上。

见林昭昭双手结痂,妈妈“啧啧”两声:“这双手生得这般好看,毁了多可惜,贵客们可不喜欢——小桃,拿凝肤膏来。”

林昭昭装作听话,乖乖配合治疗手上伤口。

终于煎熬地过第四日,看管她的龟公小婢见她像是吓破胆,两人松懈下来,叫林昭昭找到个机会。

她逃出百欢楼。

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她的行踪很快被发现,刚一步跨进光亮里,又一次被抓进百欢楼。

而那个后巷,因为刚进百欢楼的姑娘时常逃走被抓回去,几个过路人,都见怪不怪。

这一回,妈妈扇她一巴掌,林昭昭耳朵阵阵鸣叫,妈妈踢她,气笑了:“就知道你会跑,小蹄子真会忍。”

“把她关着,三天不给饭。”

三日过后,林昭昭才得一碗粗糙的粳米。

见她形容憔悴,狼吞虎咽,那看管她的小婢,许是生出些许同情,劝说:“进百欢楼的姑娘都会遭这么一回,你又何必做那贞洁烈女,谁会给你立牌坊不成。”

许久,林昭昭按了按胃,才小声说:“我自不是贞洁烈女。”

她只是不甘心。

如果是黔驴穷尽,走到这一步,倒无可厚非,可一切明明都在变好,为什么偏生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恨,她不会妥协。

林昭昭一犟起来,没人能拿她有办法。

过去的事,缓缓说到这里,兽耳铜炉里冒出的烟气,打了个旋。

林昭昭停下,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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